冷战持续了三天。
这三天里，林未曦睡在次卧，陆夜北睡在主卧。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早餐各自解决，上下班也错开了时间，仿佛默契地划分了楚河汉界。
工作室那边，“星曜”项目的推进倒是异常顺利。陆氏团队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所有环节都高效运转，没有再出现需要林未曦长时间汇报的情况。
负责人和她沟通时，态度也愈发恭敬谨慎，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显然是知道了开除事件的内情。
林未曦心里那点因为被冒犯而产生的怒气，在这些天的冷静和陆夜北雷厉风行的手段下，渐渐平息了一些，但那种隔阂感和无力感却并未消失。
她开始认真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的协议婚姻，到后来的心动、确认关系，再到现在的冷战……他们似乎总是在误会、争吵、和好中循环。
而每一次矛盾的根源，好像都指向同一个问题——陆夜北那近乎偏执的掌控欲，和她渴望被尊重、被平等对待的需求之间的冲突。
她能感觉到陆夜北是在意她的，否则不会为她解决林家麻烦，不会开除造谣员工，不会因为弟弟多嘴就把人发配非洲。
但他的在意，总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一种“我认为对你好”的独断专行。
这不是她想要的。
周五晚上，林未曦因为要赶一个设计稿的最终修改，在工作室待到很晚。回到公寓时，已经快十一点。
里面一片漆黑，静悄悄的。陆夜北似乎还没回来，或者已经睡了。
她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失落。换了鞋，轻手轻脚地走向次卧。
经过书房时，她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像是电脑屏幕的亮光。
他还在工作？
林未曦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门。书房里果然没人，只有书桌上的电脑屏幕还亮着，屏保是系统自带的星空图，缓缓变幻。
她本想直接离开，目光却不经意扫过书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个眼生的、深蓝色的硬壳文件夹，看起来有些旧了，边角甚至有点微微磨损，与书房里其他崭新昂贵的摆设格格不入。
是什么重要的旧文件吗？怎么会随意放在这里？
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心，她走近书桌，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文件夹。文件夹没有上锁。
她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翻开了它。
里面的东西，让她瞬间愣住了。
不是文件，不是合同。
而是一张张裁剪下来的报纸、杂志内页、甚至是打印出来的网页截图。有些已经微微泛黄，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而所有这些纸张上，报道或图片的主角，只有一个——她，林未曦。
最上面一张，是七年前，她大学时参加的第一个市级珠宝设计新人奖，得了铜奖，只在本地报纸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个豆腐块大小的报道，还配了一张她领奖时略显青涩模糊的照片。这张报纸，连她自己都没有留存。
下面一张，是她五年前在一个行业新锐设计展上的作品展示，当时一家小众设计杂志做了专题报道，里面有几张她的作品图和一段简短的采访。她记得那本杂志发行量很小。
再往下翻……
四年前，她工作室刚成立时，接的第一个商业项目，在一个商业楼盘的内部刊物上被简单提及。
三年前，她设计的某个系列被一个二线明星在微博上晒过，引起了小范围讨论，有营销号截图转发。
两年前，她获得一个颇具分量的行业新锐设计师奖项，媒体报道多了些，但大多集中在专业领域。
一年前，半年期，三个月前……几乎她每一个或大或小、或公开或半公开的亮相、获奖、作品发布，都被小心翼翼地裁剪、打印、收集起来，按照时间顺序，整齐地排列在这个文件夹里。
甚至，连她前几天刚确认发布的“星曜”系列初期宣传稿的打印件，也已经赫然在列。
林未曦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像是要挣脱束缚。
这……这是什么？
陆夜北……他收集这些做什么？
从七年前，她还在读大学，只是个籍籍无名的设计新人时，他就开始关注她了？收集这些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可能毫无商业价值、甚至有些幼稚的报道？
一个荒谬又让她心惊肉跳的念头，猛地撞进她的脑海。
难道……那些所谓的“白月光”谣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心里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她？
所以，他才会在初次见面时就提出“协议结婚”？所以，他才会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所以，他才会在以为张永年和她有纠葛时，反应那么大？
这不是一时兴起，这根本就是……处心积虑？！
林未曦被这个认知冲击得头晕目眩，她扶着书桌边缘，才勉强站稳。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看到陆夜北不知何时站在书房门口。他似乎刚洗完澡，穿着深灰色的丝质睡袍，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个打开的文件夹上，眼神复杂难辨。
有被撞破秘密的瞬间慌乱，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沉的、仿佛等待审判般的平静。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未曦举着那个文件夹，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发颤：“这些……是什么？”
陆夜北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走进书房，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走到她面前，目光从文件夹移到她震惊而苍白的脸上。
沉默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坦诚：
“如你所见。”
简单的三个字，坐实了林未曦所有的猜测。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抹清晰的、不再掩饰的情愫，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恍然、以及一丝被欺骗的愤怒的情绪，猛地冲上了头顶。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白月光？”她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不敢置信，“从一开始，你找我协议结婚，就是因为你……你早就……”
“是。”陆夜北打断她，承认得干脆利落。他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她，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里面翻滚着压抑已久的、浓烈到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情感，“我早就盯上你了，林未曦。”
“从七年前，你在那个小颁奖礼上，拿着那个粗糙的奖杯，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的时候，我就盯上你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又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偏执。
“所以呢？”林未曦气得浑身发抖，眼眶瞬间红了，一半是震惊，一半是被欺骗的愤怒。
“所以你就用一纸协议把我骗到手？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因为你的若即若离患得患失，因为几句谣言就怀疑自己？陆夜北，你玩得挺花啊！暗恋？收藏？你当是在集邮吗？！”
她用力将那个文件夹摔在书桌上，纸张散落开来，那些记录着她过去七年点滴的碎片，像雪花一样飘落。
“看着我纠结，看着我难过，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激动的情绪，陆夜北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和心疼。他伸手想去抓她的手腕，却被她猛地甩开。
“别碰我！”
“曦曦……”他试图解释，声音干涩。
“别叫我！”林未曦后退一步，靠在书桌上，胸口剧烈起伏，“陆夜北，你把我当什么？一个你惦记了多年，终于得手的战利品？一个可以任由你摆布、连说话时长都要被你控制的附属品？”
她指着散落一地的“证据”，声音带着哭腔：“你收集这些，到底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一种偏执的占有欲？”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两人之间最核心的矛盾。
陆夜北看着她泪眼朦胧却倔强无比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该如何告诉她，那不是占有欲，那是他冰冷人生里，唯一捕捉到的、温暖而耀眼的光。他小心翼翼地收集关于她的一切，不过是像个守在宝藏旁的恶龙，笨拙地守护着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地爱一个人。
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样子，林未曦心里最后一点期望也彻底熄灭。她抹了把眼泪，转身就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书房。
然而，在她拉开门的前一秒，陆夜北猛地从身后抱住了她。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滚烫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湿漉漉的头发蹭着她的脖颈，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和卑微：
“别走……”
“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