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娟母子狼狈逃离后，陆家老宅的客厅陷入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阳光依旧明媚地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却驱不散那团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那些精心挑选的婚礼图册、布料样本，此刻散落一地，像是一场盛大狂欢后留下的、讽刺的残骸。
林未曦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涌，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目光——婆婆沈静怡欲言又止的担忧，公公陆振宏紧锁的眉头下那未说出口的考量，小姑子陆清清气鼓鼓又带着点同情的视线，还有身边陆夜北沉稳却带着薄怒的呼吸。
难堪。铺天盖地的难堪。像无数细密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
她张了张嘴，想道歉，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陆夜北的表情。
沈静怡最先打破沉默，她走到林未曦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带着刻意放缓的温柔：“未曦啊，没事了，别往心里去。”
但她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忧虑和后续未竟的话语，像一根无形的刺，轻轻扎了林未曦一下。
陆振宏清了清嗓子，从沙发上站起身，目光扫过一地狼藉，最终落在陆夜北身上，语气沉重：“夜北，你跟我来一下书房。” 他没有看林未曦，但那无形的压力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陆夜北捏了捏林未曦冰凉的手指，低声道：“等我一下。” 然后跟着父亲上了楼。
客厅里只剩下三个女人。
陆清清立刻凑过来，挽住林未曦另一只胳膊，愤愤不平：“未曦，你那什么养母养弟也太不是东西了！简直跟吸血鬼一样！你别怕，我哥肯定有办法治他们！”
林未曦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沈静怡叹了口气，拉着林未曦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委婉却切中要害：“未曦，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受委屈了。但是……今天你也看到了。你这养母一家，实在是……”
她斟酌着用词，“太不像话了。他们今天能闹到家里来，明天就敢闹到婚礼上。我们陆家……丢不起这个人啊。”
林未曦的心直直地坠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她最害怕听到的话，还是从婆婆嘴里说了出来。
“妈知道你和夜北感情好，”沈静怡继续道，语气带着安抚，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可结婚不仅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还关系到两个家庭，关系到陆家的脸面。现在这种情况……这婚礼，恐怕得……暂时搁置一下了。”
“搁置？”陆清清先叫了起来，“妈！凭什么啊！因为那几个无赖，我哥和未曦的婚礼就不办了？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清清！”沈静怡瞪了女儿一眼，“你少说两句！这是能意气用事的时候吗？今天他们敢要五百万，明天就敢要一千万！就是个无底洞！难道要让全城的权贵名流都来看我们陆家的笑话吗？”
陆清清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气呼呼地跺脚。
林未曦低着头，看着自己紧紧绞在一起、指节发白的手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妈，对不起……是我不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沈静怡拍拍她的手，“要怪就怪你那贪得无厌的养父母。只是……眼下这情况，婚礼确实不合适再办了。等夜北把这事彻底处理干净，以后……以后再说吧。”
以后再说。林未曦心里一片冰凉。她知道，这“以后”，很可能就是遥遥无期了。一场不被家族祝福、甚至可能沦为笑柄的婚礼，还有什么意义？
她想起刚才王秀娟那泼妇骂街的嘴脸，想起林未明那畏缩又贪婪的眼神，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几乎将她吞噬。
她努力了这么久，想要挣脱原生家庭的泥沼，想要堂堂正正地站在陆夜北身边，可到头来，还是被他们轻易地拖回了深渊，连带着玷污了她好不容易拥有的幸福。
“我明白了，妈。”她抬起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婚礼……就先不办了。”
“未曦！”陆清清急了。
沈静怡似乎松了口气，又有些愧疚：“未曦，你能理解就好。你放心，妈不是不喜欢你，只是……”
“妈，不用说了，我懂。”林未曦打断她，站起身，“我有点累，想先回去休息。”
她需要一个人待着，需要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需要舔舐内心翻涌的伤口。
“我让司机送你。”沈静怡连忙说。
“不用了，我叫个车就行。”林未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书房里，气氛同样凝重。
陆振宏背对着陆夜北，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花园。
“你都看到了？”他声音低沉。
“嗯。”陆夜北站在书桌前，神色冷峻。
“你打算怎么处理？”陆振宏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儿子，“今天他们敢闹到家里，明天就敢去公司，去婚礼现场！陆家的脸不能丢！”
“我知道。”陆夜北语气平静，眼底却翻涌着暗流，“我会处理干净。”
“怎么处理？给钱封口？那是无底洞！”陆振宏语气加重，“夜北，我知道你在意未曦那孩子，她确实不错。但是，娶妻娶贤，也要看家世是否清白。有这样一门亲戚在后面虎视眈眈，迟早是个祸害！”
陆夜北沉默着，没有反驳。
陆振宏走到他面前，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爸不是要逼你做什么决定。只是，婚礼的事情，必须暂缓。至少，在你彻底解决这个麻烦之前，不能办。你妈刚才也跟未曦谈过了，那孩子……通情达理，同意了。”
陆夜北眸色一沉。他想象得到林未曦在楼下听到这些话时的心情。
“我知道了。”他沉声应道。
从书房出来，陆夜北在客厅没看到林未曦。
“未曦呢？”他问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的陆清清。
“走了！”陆清清没好气地说，“被妈说得伤心了呗！哥，你真要听爸妈的，不办婚礼了？”
陆夜北没回答，拿出手机给林未曦打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他眉头蹙起，又拨了一次，依旧如此。
他立刻转而拨打周时砚的电话：“查一下夫人在哪。另外，我要林未明和王秀娟最近所有的动向，尤其是他们和张永年之间的联系。”
吩咐完，他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哥！你去哪儿？”陆清清在后面喊。
“去找你嫂子。”
陆夜北开车回到公寓，家里空无一人。林未曦的手机在卧室床头柜上闪烁着未接来电的提示光，人却不见踪影。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她可能去的地方。
工作室？
他立刻驱车赶往林未曦的工作室。已经是傍晚，工作室所在的创意园区很安静。他停好车，快步走上那栋独立的红砖小楼。
工作室的门锁着，里面一片漆黑。他用自己的备用钥匙打开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芒，看到一个人影蜷缩在靠窗的沙发里，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
陆夜北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轻轻关上门，没有开灯，借着微光走到沙发边。
听到脚步声，林未曦猛地抬起头。黑暗中，他能看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眼睛红肿，像只受惊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看到他，她似乎有些慌乱，急忙用手背擦掉眼泪，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你……你怎么来了？”
陆夜北在她身边坐下，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他独有的清冽气息。林未曦僵硬了一瞬，随即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
她把脸埋在他胸口，压抑的呜咽声低低地传出来，肩膀颤抖得厉害。
陆夜北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大手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传递着他的支持和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林未曦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抽噎。
“对不起……”她闷在他怀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又给你添麻烦了……还把婚礼搞砸了……”
“不关你的事。”陆夜北的声音低沉而肯定，“是他们的错。”
“可是……婚礼……”林未曦的声音带着失落和委屈，“妈说……暂时不办了。”
陆夜北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就别办了。”
林未曦猛地抬起头，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到她眼中的错愕和受伤。
陆夜北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擦过她湿润的眼角，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的意思是，不办他们期待的那种婚礼。”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未曦，婚礼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仪式，不是演给外人看的戏。如果它不能让你感到幸福，反而带来无穷的麻烦和压力，那它的意义在哪里？”
林未曦怔怔地看着他。
“等我处理好王秀娟和林强的事，”陆夜北继续道，眼神深邃而专注，“等你不再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伤心难过。”
“到时候，如果你还想要一个婚礼，我们就办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或者只请真正关心我们的亲友。地点你来定，形式你来选，没有冗长的宾客名单，没有虚伪的应酬，只有你和我。”
他的话语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林未曦冰冷的心田，驱散了那些屈辱、不安和失落。
“可是……爸妈那边……”她还有顾虑。
“他们那边，我来解决。”陆夜北语气笃定，“你只需要想清楚，你想要什么样的仪式，或者，我们干脆去旅行结婚，只有我们两个。”
林未曦看着他黑暗中依然清晰坚定的轮廓，感受着他话语里的珍视和决心，心里的阴霾一点点散开。
是啊，她为什么要被王秀娟那样的人绑架自己的人生大事？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脸面”而委屈自己和陆夜北？
婚礼的本质，是相爱的人对彼此的承诺，而不是一场炫耀和应酬。
“我……”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些哑，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我不想办那种很大的婚礼了。很累，也没意思。”
“好。”陆夜北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那就不办。”
“但是，”林未曦抓住他的衣角，小声说，“我还是想要一个简单的仪式，只请清清、周特助，还有几个最好的朋友……可以吗？”
“当然可以。”陆夜北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都听你的。”
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渐亮起，五彩的光芒透过玻璃，在昏暗的工作室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未曦靠在陆夜北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平静。
婚礼的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站在身边的人是谁。只要他在，只要他懂她，护着她，那些外界的风雨，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我们回家吧。”陆夜北低声说。
“嗯。”林未曦点点头，主动握住他的手。
两人携手走出工作室，锁上门。夜风微凉，吹散了之前的压抑。
坐进车里，林未曦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夜景，突然轻声说：“陆夜北，谢谢你。”
谢谢你的理解，谢谢你的维护，谢谢你在我最狼狈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可以安心停靠的港湾。
陆夜北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
“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