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矩”大赛组委会的复核会议，设在巴黎左岸一家历史悠久的美术学院内。
气氛比苏未曦想象的要严肃许多。椭圆形的会议桌前，坐着七位表情凝重的评委，包括那位对她抱有偏见的埃里克·勒布朗。房间角落还坐着两名组委会的法律顾问。
陆夜北以家属和作品保管人的身份，坐在苏未曦侧后方的旁听席。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座沉稳的山，给了苏未曦莫大的底气。
会议开始，组委会秘书长威廉姆斯先生首先陈述了收到匿名举报的情况，并展示了举报材料——
几张经过精心挑选和裁剪的对比图，将“破晓”胸针的某个局部角度，与马可·瓦尼“黎明碎片”的模糊照片并置，乍一看确实有几分形似。
“苏女士，请您就这些相似之处，做出解释。”威廉姆斯说道。
苏未曦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准备好的资料和投影。
她没有急于辩解，而是从“破晓”系列最初的灵感来源——那张破晓时分的摄影作品开始讲起，展示了她大量的早期手稿、色彩尝试和结构推演图。
“各位可以看到，‘破晓’的灵感源于自然光线穿透云层的瞬间，我想要表达的是那种挣扎、突破与新生的力量感。
而钛金属的渐变色彩工艺，是我们与陆氏集团新材料实验室合作，经过上百次实验才得到的最新成果，这在马可·瓦尼先生的时代是无法实现的。”
她接着调出了周时砚想办法找到的“黎明碎片”的高清细节图。
“请大家仔细看两件作品的细节。‘黎明碎片’的钛金属处理是相对均匀的色块，欧泊的镶嵌方式也是传统的包镶。
而我的‘破晓’胸针，”她示意工作人员将实物胸针在评委面前传阅，“钛金属的色彩是流动的、有深度的渐变。”
“欧泊采用了我独创的隐形爪镶，最大限度展现其变彩，周围的钻石排列模拟的是星辰闪烁的无序感。无论是设计理念、工艺细节还是最终呈现的情感内核，都截然不同。”
她的陈述条理清晰，证据充分，配合着实物那震撼人心的细节，让几位原本持怀疑态度的评委微微颔首。
轮到评委提问环节。问题大多集中在技术细节和创作独立性上，苏未曦都从容应对。
最后，一直沉默的埃里克·勒布朗抬起了头，他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未曦，却没有提问关于作品的问题，而是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法语说道：
“苏女士，我承认，你的证据很充分。但是，艺术的世界，有时候并不仅仅关乎证据。”他顿了顿，意有所指。
“尤其是当某些……外部因素，可能影响到判断的纯粹性时。”
他的话含糊不清，却带着明显的暗示，仿佛在指摘苏未曦借助了陆夜北的权势施加了影响。
苏未曦心头火起，正要反驳，陆夜北低沉冷冽的声音却在旁听席响起，他用流利的法语直接回应：
“勒布朗先生，如果您对评审的公正性有疑虑，或者掌握了任何关于不当影响的证据，请直接向组委会或相关机构提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进行含沙射影的指控，这似乎并不符合一位资深评论家应有的专业素养。”
陆夜北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冷意，瞬间让会议室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他直接点破了勒布朗话语中的恶意，将其上升到专业操守的层面。
勒布朗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在陆夜北那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最终只是冷哼了一声，别开了脸。
其他评委见状，也纷纷打圆场，表示复核会基于作品和证据本身。
会议结束后，威廉姆斯先生代表组委会表示，他们会综合今天的陈述和所有证据进行最终合议，结果将在一周内公布。
走出会议室，苏未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刚才勒布朗的刁难和陆夜北的反击，让她心有余悸。
“他为什么总是针对我？”苏未曦不解。
“未必是针对你。”陆夜北眼神冰冷，“可能只是不喜欢‘陆夜北太太’这个身份带来的‘附加因素’，或者，他本身就和躲在暗处的那个对手，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联系。”
两人正准备离开美术学院，一个工作人员却匆匆追了上来。
“苏女士，请留步。勒布朗先生……想单独和您谈几句。”
苏未曦和陆夜北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在哪里？”陆夜北问。
“就在隔壁的小休息室。”
陆夜北沉吟片刻，对苏未曦说：“你去听听他说什么，我在外面等你。”他眼神示意，周时砚和保镖会确保休息室外的安全。
苏未曦点点头，独自走进了隔壁的小休息室。
埃里克·勒布朗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庭院，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了刚才会议上的刻薄，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疲惫的神情。
“苏女士。”他开口，语气平和了许多，“请坐。”
苏未曦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静待他的下文。
勒布朗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缓缓说道：“我为我刚才在会议上的失礼道歉。那并非完全是我的本意。”
苏未曦有些意外，但没有接话。
“那份匿名举报，”勒布朗继续说道，“附赠了一些……关于我个人的，不太光彩的往事资料。对方要求我，必须在评审中表现出对你的强烈质疑。”
苏未曦心中一震。果然是被胁迫了！
“对方是谁？”她立刻追问。
勒布朗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不知道。联系方式和资料都是加密的，无法追踪。他们很谨慎。”
他看向苏未曦，眼神复杂，“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一方面是不想违背自己的良心，你的作品……确实很有力量。另一方面，”他顿了顿。
“我也希望，如果你们有能力查到对方，或许……能帮我拿回那些资料。”
原来是一场交易。他用透露内情，来换取陆夜北方面可能帮他消除隐患的帮助。
“您能描述一下对方提供的，关于您‘往事’的资料类型吗？或者任何可能的线索？”苏未曦追问。
勒布朗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是关于我年轻时，参与过的一个……激进艺术团体的一些内部资料和照片。”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但如果曝光，对我的声誉依然是毁灭性的。”他叹了口气，“对方似乎对艺术圈的老底非常了解。”
苏未曦将这条信息记在心里。“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勒布朗先生。我们会尽力。”
离开休息室，苏未曦立刻将勒布朗的话转述给陆夜北。
陆夜北听完，眼神锐利如鹰。“利用评委的隐私进行胁迫，目标明确指向你。对方不仅了解商业，还对国际艺术圈的陈年旧事如此熟悉……这个对手，比我们想的藏得更深，触角也更广。”
他立刻吩咐周时砚：“重点查两个方向：一，近半年来与勒布朗有过异常接触的人；二，国际艺术圈里，有哪些势力或个人，专门收集和利用艺术家的隐私。”
坐进回酒店的车里，苏未曦看着窗外巴黎流动的街景，心情沉重。复核会议虽然暂时过关，但勒布朗透露的信息，却揭示了水面下更庞大的冰山。
那个隐藏在瑞士账户背后的影子，不仅财力雄厚，手段阴险，似乎还拥有一张渗透到各个领域的关系网。
他，或她，像一只躲在暗处的蜘蛛，精心编织着大网，一次次地试探、攻击。
“害怕了？”陆夜北握住她的手。
苏未曦摇摇头，反手与他十指相扣：“不怕。只是觉得，我们好像惹上了一个非常难缠的对手。”
“难缠才有意思。”陆夜北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倒要看看，他能躲到几时。”
他的自信感染了她。苏未曦靠在他肩上，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
无论对手是谁，有多么神秘难测，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她隐隐有种预感，这次巴黎之行，恐怕不会随着复核结果的公布而结束。那只暗处的蜘蛛，一定还准备了其他的“惊喜”，在等待着他们。
车窗外的巴黎，灯火璀璨，却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