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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未曦时,公主府的亲兵已快马奔赴西境。武瑶汐站在城楼上,玄色披风被风掀起,猎猎作响,目光穿透薄雾,望向北疆的方向。秦霜捧着件狐裘站在身后,几次想上前为她披上,都被那股凛冽的气场慑退。

“公主,张公子派人送了封信来。”传令兵翻身下马,将染着露水的信纸递上。

武瑶汐展开信纸,少年清隽的字迹跃然纸上,只寥寥数语:“李副将家书查得‘同乡三十余人,月需米五石’,西境仓库存粮可核。另,其弟账房处有笔不明进项,来源指向蛮族商号。”

她指尖在“蛮族商号”四字上重重一顿,眼底寒光乍现。果然是养私兵,竟还勾连了蛮族,好大的胆子!

“备车,去文相府。”武瑶汐将信纸攥在掌心,纸张发出细碎的裂响,“我倒要看看,他还能看出什么。”

张昭正在清点绸缎庄的新账,青禾捧着算盘在一旁噼啪作响,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账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听到武瑶汐来访的消息时,他只是笔尖微顿,随即在“西境商号”旁画了个小小的记号。

“公子,三公主亲自来了,就在前厅呢。”春桃跑得脸颊通红,手里还捏着块没绣完的帕子,“她脸色看着不太好,是不是……”

“无妨。”张昭合上账册,用镇纸压住,“她是来道谢的。”

前厅里,武瑶汐正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见张昭进来,她抬眼便问:“你怎么知道去查她弟弟的账房?”

“猜的。”张昭在她对面坐下,春桃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还冒着热气,“李副将是女子,在军中不易,若要养私兵,定会找最信任的人打理银钱。亲弟弟,最是稳妥。”

“猜的?”武瑶汐冷笑一声,将一叠信纸推到他面前,“这是秦霜刚从李副将府中搜出的家书,你自己看。”

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满是家常话,却在字里行间藏着密语——“同乡”是私兵,“米粮”是军饷,“南边来的货”便是蛮族给的好处。张昭看得极快,指尖在“中秋前需备足冬衣”一句上停住。

“中秋前?”他抬眼,“蛮族秋猎多在八月,她这是想里应外合?”

武瑶汐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茶杯被震得跳起,茶水溅了些在她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好个狼子野心!我这就进宫禀明陛下,将这伙叛逆一网打尽!”

“等等。”张昭按住她的手腕,少年的指尖微凉,却带着奇异的镇定,“现在动手,打草惊蛇。”

武瑶汐低头,看着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那双手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与自己布满薄茧的手形成鲜明对比,却莫名让人安心。

“你的意思是……”

“先不动李副将。”张昭收回手,端起茶杯抿了口,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她不是要冬衣吗?咱们就‘送’给她。在棉衣里掺些麻絮,粮草里多掺沙土,让她的私兵先闹起来。”

武瑶汐的眉峰渐渐舒展:“你想让他们内讧?”

“不止。”张昭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蛮族给她的好处,无非是想借道西境。咱们假装不知,等他们真的入了境……”

“关门打狗!”武瑶汐接话时,语气里已带了几分佩服,“你这心思,倒比兵部那些老狐狸还厉害。”

张昭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公主过奖了,只是看得多了,便懂些人心罢了。”

他说的是实话。在文相府这八年,见多了主夫院里的阴私,听惯了张曦那些绵里藏针的话,早就练就了一身看透人心的本事。寻常男子躲在深宅后院学女红时,他正在账房里看那些勾心斗角的往来书信;别家公子忙着参加诗会时,他已在琢磨如何用一笔账目扳倒对手。

武瑶汐定定地看着他。晨光落在少年的侧脸,长睫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和紧抿的唇。这张过分精致的脸,藏着的却是比刀剑更锋利的锋芒。

在这个男子以温婉为美的世界,张昭就像株长在悬崖上的兰,看似柔弱,根却早已深深扎进岩缝,带着股宁折不弯的韧劲儿。

“你跟其他男子,确实不一样。”武瑶汐忽然道,语气里没了往日的疏离,多了些真切的探究,“文相府的日子,是不是很苦?”

张昭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还好,至少能活着。”

这平淡的回答,却比任何诉苦都让人心惊。

“往后有我在。”她站起身,声音比往日低沉了些,“婚期定在下月十六,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张昭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那双总是锐利如枪的眼睛里,此刻竟藏着些笨拙的温柔,像冬日里难得的暖阳。他忽然觉得,这场始于制衡的婚约,或许真的能开出些不一样的花。

武瑶汐离开后,青禾才敢小声说:“公子,三公主看您的眼神……怪怪的。”

“有吗?”张昭重新翻开账册,指尖划过“西境商号”的记号,“她只是觉得,我还有利用价值。”

话虽如此,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三日后,西境传来消息——李副将的私兵因粮草掺沙、冬衣粗劣哗变,与正规军发生冲突,混乱中,蛮族派来的联络人被斩杀,随身携带的密信落入武瑶汐手中。

证据确凿,女帝震怒,当即下令彻查西境,李副将及其党羽被一网打尽,连带兵部几位包庇者也被革职查办。其中,就有主夫沈阳的远房表姐刘主事。

消息传回文相府时,沈阳正在佛堂念经。听到刘主事被抓的消息,手里的念珠“啪”地掉在地上,滚了满地。

“废物!都是废物!”他猛地起身,拂袖打翻了案上的香炉,香灰撒了满地,“连个毛头小子都斗不过,留着何用!”

侍女们吓得瑟瑟发抖,没人敢上前收拾。

而此时的张昭,正在绸缎庄核对新到的云锦。阳光透过雕花窗,在他素白的长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拿着账本的手稳定如常,连指尖都没抖一下。

“公子,主夫院里来人了,说让您过去一趟。”春桃的声音带着点怯意。

“知道了。”张昭将账本递给账房先生,“按我标红的地方改,傍晚我再来查。”

主夫院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沈阳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案上的茶杯空着,显然已等了许久。

“你可知罪?”他见张昭进来,劈头就问,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

张昭躬身行礼:“不知晚辈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沈阳猛地拍案,“刘主事被抓,是不是你搞的鬼?你故意引三公主查西境,就是为了对付我!”

“主夫说笑了。”张昭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刘主事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与晚辈何干?难不成主夫觉得,通敌叛国不该查?”

这话像把软刀子,戳得沈阳哑口无言。通敌叛国是大罪,他若是敢替刘主事辩解,便是同党。

“你……”沈阳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昭却说不出话。

“若是主夫没别的事,晚辈还要回绸缎庄对账。”张昭微微躬身,“毕竟,往后这绸缎庄,就全靠晚辈打理了。”

他特意加重了“全靠晚辈”四字,像在提醒沈阳——你失势了,往后这文相府,该轮到我说话了。

沈阳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素白的长衫在廊下飘动,像只即将展翅的鹤。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老了,斗不过这个心思深沉的少年了。

回到绸缎庄时,秦霜已等在门口,手里捧着个锦盒:“公主说,西境之事多亏了公子,这是谢礼。”

锦盒里是枚羊脂玉佩,雕着展翅的雄鹰,玉质温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张昭拿起玉佩,指尖在鹰的眼睛上轻轻摩挲。

“替我谢过公主。”他将玉佩收好,“告诉她,往后若有需晚辈效劳之处,尽管开口。”

秦霜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忽然笑道:“公子不必客气,公主说,你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说完,她翻身上马,绝尘而去。阳光落在扬起的烟尘上,像撒了把碎金。

张昭捏着玉佩站在绸缎庄门口,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那些提着菜篮的妇人,扛着货物的小厮,摇着拨浪鼓的小贩,构成了一幅鲜活的京城画卷。

他忽然想起武瑶汐说的话——“往后有我在”。

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微的涟漪。

傍晚时分,张曦突然来访。她穿着件藕荷色罗裙,手里捏着串东珠,珠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弟弟如今可是府里的红人了。”她在茶桌旁坐下,目光落在张昭腰间的玉佩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连主夫都要让你三分。”

“姐姐说笑了,我只是按规矩办事。”张昭给她倒了杯茶,茶汤碧清,浮着层细密的白沫。

张曦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用杯盖轻轻刮着水面:“武瑶汐倒是看重你,连西境的事都跟你商量。”

“公主信任,晚辈不敢辜负。”

“信任?”张曦轻笑,指尖划过冰凉的杯壁,“她不过是利用你罢了。等你没了利用价值,看她还会不会对你这般‘看重’。”

张昭抬眼,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姐姐似乎很不喜欢三公主?”

“我只是提醒你。”张曦放下茶杯,语气沉了些,“这京城就像个大染缸,谁都想踩着别人往上爬。武瑶汐野心勃勃,你跟着她,迟早会被当成垫脚石。”

“那姐姐觉得,我该跟着谁?”张昭笑了笑,“跟着主夫,继续被当成眼中钉?还是跟着姐姐,看你与镇国公府周旋?”

张曦的脸色瞬间变了变:“我是为了你好!”

“多谢姐姐好意。”张昭站起身,目光落在窗外渐沉的暮色上,“只是我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与其被别人踩,不如跟着强者,至少……能踩别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张曦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忽然觉得陌生——这个曾经跟在洛倾城身后,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少年,如今竟有了这般锐利的锋芒。

“你好自为之。”张曦站起身,珠串在腕间晃动,发出刺耳的声响,“别到时候哭着来找我。”

她说完,转身离去,裙摆在青石板上扫过,带起一阵香风,却吹不散空气中的凝重。

张昭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张曦的提醒并非全无道理,武瑶汐的野心他看得清楚,只是在这吃人的深宅大院,依附强者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更何况,武瑶汐的“利用”,至少光明正大,不像府里这些阴私算计,让人防不胜防。

夜深人静时,张昭坐在窗前,手里摩挲着那枚鹰形玉佩。月光透过窗棂,在玉佩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像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他忽然想起武瑶汐在书房说的话——“你跟其他男子,确实不一样”。

在这个男子以温婉为美的世界,他的“不一样”曾是原罪,是被嘲笑、被打压的理由。可现在,这份“不一样”,却成了他立足的资本,成了武瑶汐佩服的缘由。

或许,他从来都不需要变得像其他男子那样。

张昭将玉佩贴身戴好,冰凉的玉质贴着肌肤,却让人莫名安心。他走到案前,铺开信纸,提笔写下:“西境余党或藏于城南货栈,可查‘和顺’商号……”

窗外的月光如水,洒满庭院。少年伏案疾书的身影,在窗纸上投下挺拔的轮廓,像株正在悄然生长的竹,终将刺破云霄。

而公主府的书房里,武瑶汐正看着张昭送来的字条,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秦霜在一旁道:“公主,张公子越来越厉害了,连和顺商号都查到了。”

“他本就厉害。”武瑶汐放下字条,目光望向文相府的方向,眼底带着难得的柔和,“只是从前,没人给过他机会。”

她拿起笔,在字条背面写下:“明日巳时,城外马场见,教你骑马。”

写完,她将字条递给秦霜:“送去文相府。”

秦霜接过字条,看着上面略显生硬的字迹,忍不住笑道:“公主这是……想约张公子?”

武瑶汐瞪了她一眼,耳根却微微泛红:“多嘴!让你去你就去!”

秦霜笑着应下,转身离去。书房里只剩下武瑶汐一人,她看着窗外的月光,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唇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这个心思缜密、冷静果决的少年,像颗蒙尘的玉,一旦擦拭干净,便会发出耀眼的光。而她,有幸成为那个发现光芒的人。

夜色渐深,两座府邸的灯火遥遥相对,像两颗正在相互吸引的星辰。一场始于制衡的婚约,正在悄然变质,酝酿出别样的情愫。而张昭不知道的是,他这份被武瑶汐佩服的“强大”,恰恰是那些深宅大院的苦难,磨砺出的最锋利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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