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的皇宫大殿，檀香与焦虑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女帝坐在鎏金宝座上，脸色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殿内站满了贵族女子，往日的珠光宝气此刻都蒙上了一层灰败，没人敢抬头看女帝的眼睛。
“诸位，”女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大景兵临城下，外城已破，百姓……百姓遭此劫难，朕心难安。如今内城虽暂稳，但七皇女兵锋正盛，十二位宗师压境，再拖下去……”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要不……我们求和吧？”
“陛下英明！”话音刚落，户部尚书就出列跪地，“臣附议！大景所求无非财帛土地，我大晋地大物博，割让几座边城，再出些银两，总能平息此事。若是硬拼，只怕……只怕内城也守不住啊！”
“臣也附议！”礼部侍郎紧随其后，“七皇女残暴不仁，外城百姓的惨状诸位有目共睹，若是惹恼了她，攻破内城，我们这些人怕是……”
附和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贵族女子跪地请和，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
“求和？”一声清亮的反驳响起，武瑶汐从人群中走出，长发因激动而微微晃动，“诸位忘了外城的姐妹？忘了那些被钉在木桩上的亲人？七皇女狼子野心，今日割地求和，明日她便会要整个大晋！我父亲还在外城，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他……”
她的声音哽咽了，眼圈泛红：“内城城墙坚固，我们尚有七位宗师，为何不拼一拼？”
“三公主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户部尚书猛地抬头，脸上带着急色，“拼？怎么拼？十二位宗师对阵七位，我们胜算几何？到时候不仅救不出你父亲，连我们所有人都要沦为阶下囚！”
“就是！”有人附和，“三公主金枝玉叶，自然不怕死，可我们还有家族要护着！”
武瑶汐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反驳，却见张岚缓步走出。她穿着一身玄色朝服，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没什么表情。
“陛下，”张岚的声音平静无波，“臣以为，求和可行。”
武瑶汐猛地看向她：“相爷！你怎么也……”
“三公主稍安。”张岚打断她，目光转向女帝，“大景的目的很明确，无非是利益。割让三座边城，再出五百万两白银，足够让他们退兵。至于俘虏……”
她顿了顿，语气冷淡：“愿意赎的，各家自行出钱；不愿赎的，便是命该如此。我大晋的根基不能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相爷说得是！”燕王张玉也出列附和，“臣附议。三公主的心情臣能理解，但国事为重，不能因私情误了大局。”
武瑶汐看着张岚和张玉，又看了看那些低头附和的贵族，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这些人，平日里享受着百姓的供养，危难时刻却只想着保全自己。她的父亲，那个总是温和笑着为她梳发的淑夫，此刻或许正在外城的某个角落受苦，而这些人却轻飘飘地说“命该如此”。
“我不同意！”武瑶汐挺直脊背，目光灼灼地看着女帝，“陛下，臣请战！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救回外城的百姓！”
女帝看着她，眼神复杂。她何尝不想战？可看着殿内一片求和之声，看着城外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兵锋，她终究是叹了口气：“三公主，此事……容朕再想想。”
殿内的争论还在继续，武瑶汐却觉得无比疲惫。她转身走出大殿，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却暖不了那颗冰冷的心。她沿着宫墙往前走，听到身后传来贵族们低声的议论——
“这三公主真是疯了，还想着战？”
“就是，她父亲一个男子，没了便没了，哪有国事重要？”
“听说她和文相府的二公子走得近，该不会是担心那个张昭吧？”
“呵，男子罢了，没了再找就是，犯得着这么拼命？”
武瑶汐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在这些人眼里，男子的命就如此卑贱吗？父亲的温柔，张昭的坚韧，难道都抵不过一块土地、一箱白银？
她走到宫墙边，望着外城的方向。那里依旧火光冲天，隐约能听到隐约的惨叫声。她不知道父亲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张昭怎么样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放弃。
张昭蜷缩在大坑的角落里，手指悄悄摸向腰间——那里原本藏着一片锋利的碎瓷片，是他这几天唯一的希望。可就在刚才，一个巡逻的大景士兵例行检查时，不知怎么就摸到了他的腰间，将那片碎瓷片搜了出去。
“藏这玩意儿想干什么？”士兵掂了掂手里的碎瓷片，语气冷冰冰的，“还想反抗？真是脑子不清醒。”
她将碎瓷片随手扔在地上，用靴底碾了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张昭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又闷又慌。
那片碎瓷片，是他在绝望中找到的一点微光。有了它，他至少还能尝试着磨断绳子，还有一丝逃跑的可能。可现在，连这点微光也灭了。
“别想着耍花样。”士兵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不屑，“七皇女有令，安分守己的还能留条命，敢闹事的，直接就地处置。”
说完，她转身离去，沉重的盔甲撞击声渐渐远去。
旁边的布庄男子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没……没事吧？”
张昭摇摇头，没说话。他抬起头，看着坑外巡逻的士兵，她们的盔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一道道无法逾越的屏障。他忽然想起张岚，想起那个总是对他严厉冷漠的母亲。她会来赎自己吗？
大概不会吧。他自嘲地笑了笑。在这个世界，男子的清白比性命还重要。他被关在这集中营里三天，谁知道有没有被人玷污？张岚那样看重脸面的人，怕是宁愿他死在这里，也不愿让一个“不清白”的儿子回去丢张家的人。
“喂，你们听说了吗？”一个刚被扔进坑里的贵族男子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大景那边传来消息，说可以赎人了！”
“赎人？”布庄男子眼睛一亮，“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贵族男子肯定地说，“我刚才在外面听士兵说的，大景女皇下了命令，贵族男子一百两银子一个，皇氏子女也是一百两，平民男子……好像更便宜。要是没人赎，要么被带走，要么……”
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坑里瞬间炸开了锅，绝望的气氛里多了一丝躁动。
“我家肯定会来赎我的！”
“我父亲是礼部侍郎，家里有的是钱！”
“一百两……我家应该拿得出来吧？”
张昭默默地听着，心里没什么波澜。一百两银子对张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他知道，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他甚至有些庆幸，这样或许就能彻底摆脱那个冰冷的家，摆脱那些所谓的“体面”和“规矩”。
这时，坑外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大景士兵簇拥着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手里拿着一份名单，正挨个核对坑里的人。
“李尚书家的嫡子在哪？”女子尖声喊道。
一个男子连忙应声：“在这里！我在这里！”
士兵打开栅栏，将他拖了出去。男子一边走一边喊：“娘！我就知道你会来赎我的！”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坑里的人更加激动了，纷纷探着头，希望能看到熟悉的身影。
张昭却缩得更靠里了。他不想被认出来，更不想面对张岚可能投来的鄙夷目光。
安诗妤坐在临时搭建的帅帐里，看着面前的赎人名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名单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名字，大多是些有头有脸的贵族，后面标注着他们家人愿意出的赎金，有的甚至远超一百两。
“七皇女，”副将走进来，递上一份文书，“这是大晋送来的求和书，说愿意割让三座边城，赔偿五百万两白银，只求我们退兵，并且……赎回所有俘虏。”
安诗妤接过文书，草草看了一眼就扔在桌上：“告诉他们，三座边城不够，要五座。五百万两白银也不够，再加三百万。至于俘虏，”她顿了顿，语气冰冷，“按价赎人，少一文钱都不行。三日后若是还没凑齐，剩下的人，全部带走。”
“是。”副将领命正要走，又被安诗妤叫住。
“对了，”安诗妤想起什么，“那个文相府的二公子，找到了吗？”
“还在查。”副将连忙回答，“集中营里人太多，我们正在挨个核对身份，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
安诗妤点点头：“找到了告诉我一声，我倒要看看，能让张岚那个老狐狸放在心上的儿子，到底长什么样。”
副将应了声“是”，退了出去。安诗妤站起身，走到帐外，望着内城的方向。那里依旧灯火通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她知道，那看似坚固的城墙下，早已是人心惶惶。
这场仗，从一开始就赢了。大晋的贵族们安逸得太久，早就没了反抗的勇气。割地也好，赔款也罢，不过是女皇计划里的一部分。至于那些俘虏，不过是用来敲打大晋的工具，是让他们记住疼痛的伤疤。
内城的文相府里，张岚正坐在书房里，看着桌上的赎人名单。名单上有很多熟悉的名字，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贵族子弟，唯独没有张昭。
“文相，”管家走进来，小心翼翼地说，“外面传来消息，大景那边说……还没在集中营里找到二公子。”
张岚的手指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知道了。”
“那……我们要不要去赎人？”管家试探着问，“就算还没找到，先把钱预备着，万一……”
“不必了。”张岚打断她，语气冷淡，“找不到，或许是好事。”
管家愣了一下，不敢再说话。她知道文相的脾气，看似冷漠，实则比谁都在乎张家的脸面。二公子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文相心里肯定不好受，只是不愿表现出来罢了。
张岚看着窗外，夜色已经深了。她想起张昭小时候的样子，小小的一团，总是怯生生地跟在她身后，喊她“娘”。那时候的他，眼睛很亮，像藏着星星。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眼神里多了些疏离和叛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粘着她了。
她不是不想赎他，只是……她怕。怕看到他被玷污的样子，怕他左臂上的那三个印记真的成了...，怕张家的脸面毁在他手里。在这个女尊世界里，女子的名声和家族的体面，比什么都重要。
张昭靠在坑壁上，听着身边的人兴奋地讨论着被赎回去后的生活，心里一片平静。他知道，自己不会是那个幸运儿。他甚至开始盘算，如果真的被带走，该怎么活下去。
忽然，坑外传来一阵喧哗。他抬起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士兵拦在栅栏外——是青禾。
青禾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几道划痕，显然是历经了不少磨难。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正苦苦哀求着士兵：“求求你们，让我看看我家公子好不好？我知道他在这里，我有钱，我可以赎他！”
士兵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哪来的疯丫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走！”
“我不走！”青禾倔强地站在那里，“我家公子叫张昭，是文相府的二公子，你们让我看看他是不是在这里！”
张昭的心猛地一揪。他想出声，想让青禾快走，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能连累她，更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
“文相府的二公子？”一个看起来像是小队长的士兵挑了挑眉，“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文相府的公子，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不可能！”青禾肯定地说，“我亲眼看到他被抓进来的，求求你们，就让我看一眼，就一眼……”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哭腔。士兵懒得再理她，直接将她拖走了。青禾一边挣扎一边喊：“公子！公子你听到了吗？我会来救你的！你等着我！”
张昭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眼眶有些发热。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第一个来想救他的，竟然是这个总是叽叽喳喳的小丫鬟。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或许，他不该这么早就放弃。至少，要对得起青禾的这份心意，要活着看到这场浩劫的尽头。
夜色渐深，大坑里的躁动渐渐平息。有人在哭泣，有人在祈祷，有人在沉默。张昭靠在坑壁上，闭上眼睛，开始积蓄力气。不管未来是被赎回去，还是被带走，他都要活下去。
因为他知道，只有活着，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