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韫从云梦泽回来的第二天,就闹得整个周府人仰翻。
原因无他,只因她听说周三娘子在藏书阁了沈公子。
年仅十三岁的少女,还不懂得什么叫迂回手段,她直接带着护卫闯进了周三娘子理事的花厅。当时几位管事嬷嬷正在回话,就见自家那位小祖宗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掌拍在檀木桌上,震得茶盏叮当响。
三姐!周如韫柳眉倒竖,一双明眸燃着怒火,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了?
周三娘子脸色一阵青白,强撑着笑脸:如韫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看沈公子一人在藏书阁寂寞,上前关心几句......
关心?周如韫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留影石,需要我把你当时说话的语调,放给全府上下听听吗?
周三娘子顿时语塞,她万万没想到这小丫头竟会动用这等手段。
我告诉你,周如韫上前一步,明明比周三娘子矮了半个头,气势却压得对方喘不过气,沈郎是我未来的正君,你再敢对他不敬,我就禀明母亲,把你送去北荒管理矿场!
这话一出,满室皆惊。几位管事嬷嬷吓得大气不敢出,周三娘子更是脸色惨白。北荒矿场那是什么地方?灵气稀薄,环境恶劣,去了那里等于断了修行路。
你......你敢!周三娘子颤声道。
你看我敢不敢!周如韫扬起下巴,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属于周家嫡女的倨傲,我周如韫的人,谁敢动一下,我剁了谁的手!
这场风波最终以周三娘子被禁足半月收场。
消息传到沈昀耳中时,他正在庭院里修剪一盆灵植。碧珠小心翼翼地禀报完,偷偷抬眼打量他的神色,却只见他专注地修剪着枝叶,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
知道了。他淡淡地说,手中的银剪精准地剪去一片枯叶。
碧珠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声道:沈公子,小姐她......是真的在乎您。
沈昀放下银剪,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阳光透过灵雾洒在他身上,将那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衫映得格外清冷。
午膳备好了吗?他问,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碧珠只得悻悻退下。
午后,周如韫果然兴冲冲地来了。她一改在花厅时的嚣张气焰,像只邀功的小雀儿,围着沈昀转。
沈郎,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她从储物镯中取出一柄通体莹白的长剑,这是云梦泽长老送的冰魄剑,据说剑身是用万年寒冰淬炼而成,最适合修炼水系功法的人用了!
沈昀瞥了一眼那剑,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上品灵器。可惜,对他这个武力值只有九的人来说,与烧火棍无异。
我用不上。他实话实说。
周如韫却不以为意,又把剑往前递了递:用不上也可以收着嘛!挂在房里多好看!
见她执意要送,沈昀只得示意一旁的碧珠接过。
还有这个,周如韫又取出一个玉瓶,这是母亲赏我的凝神丹,对修炼大有裨益。你虽然......但服用后也能强身健体。
沈昀看着那瓶价值连城的丹药,终于开口:你自己留着用吧。
我已经服用过了,周如韫眨眨眼,这是特意给你留的。
她凑近几步,仰头看着他,语气带着几分撒娇:沈郎,你就收下嘛。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俗物,但这些都是我精挑细选的......
沈昀垂眸,对上她期待的目光。十三岁的少女,眼神干净得能一眼望到底,那份喜欢是真挚的,却也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他最终还是接过了玉瓶。
周如韫立刻笑逐颜开,又絮絮叨叨地说起在云梦泽的见闻,说到兴起时,还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沈昀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应一声,表示他在听。
这样的场景,这些时日来已经上演过太多次。周如韫总是想方设法地把最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从灵器到丹药,从华服到珍玩,仿佛要用这些填满他们之间的鸿沟。
可她不明白,有些鸿沟,是填不满的。
沈郎,周如韫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下个月初九是我的生辰宴,母亲说要大办。我已经让人给你裁制了新衣,用的是东海鲛绡,绣的是......
我知道了。沈昀打断她,若是无事,我想去藏书阁一趟。
周如韫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很快又扬起:去藏书阁做什么?那些旧书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我陪你去花园走走,前几日刚移栽了一株七色莲,开得正好呢!
我想查些资料。沈昀语气平淡却坚定。
那......那我陪你去?周如韫试探着问。
不必了。沈昀起身,你刚回来,想必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他说完,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
周如韫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委屈地撅起嘴。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已经把最好的都给了他,他却总是这般冷淡。
小姐,碧珠小心翼翼地开口,沈公子他就是这个性子,您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周如韫闷闷地说,可是我都这么护着他了,他怎么还是......
她说不下去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第一次染上了困惑和失落。
而此刻的沈昀,已经走进了藏书阁。阁内依旧安静,只是今日多了几道窥探的目光——经过早上的风波,现在全府上下都知道,这位看似温顺的沈公子,其实是小嫡女心尖上的人,碰不得。
他浑然不觉般,径直走向摆放地理志的书架,取下一本《东域山脉考》。正要翻开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沈公子......
他回头,看见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侍男正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食盒。
这是......小姐吩咐厨房准备的灵果。侍男的声音细若蚊吟,手臂微微发抖,宽大的袖口滑落,隐约露出臂上三点殷红。
沈昀的目光在那守宫砂上一掠而过,淡淡道:放下吧。
侍男如蒙大赦,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桌上,逃也似的退下了。
沈昀看着那精致的食盒,里面盛放的灵果个个饱满圆润,散发着浓郁的灵气。这样的灵果,在红尘院时,秦妈只会拿来招待最尊贵的客人。
可现在,它们就像周如韫送来的所有东西一样,让他感到莫名的压抑。
他随手合上食盒,继续翻阅手中的书籍。书页上密密麻麻记载着东域各处的山脉走向、灵脉分布,他的目光在清虚山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那里,有个人正在走一条无人走过的路。
而他,却困在这金丝笼中,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他走到窗边,看见周如韫正站在庭院中,对着几个跪在地上的下人发火。
谁允许你们在这里吵吵闹闹的?不知道沈郎在看书吗?
小姐恕罪!是、是前院送来一批新的灵植,奴婢们正在搬运......
搬去别处!周如韫斩钉截铁地说,以后这附近都不许大声喧哗,若是惊扰了沈郎,仔细你们的皮!
下人们连连叩头,慌忙退下。
周如韫抬头,恰好对上沈昀的目光。她立即换上笑脸,朝他挥了挥手,脸上写满了看我做得好不好的期待。
沈昀默默收回目光,回到书案前。
这份过于炽热的保护,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想起今早碧珠悄悄告诉他,周如韫为了他,连最得宠的周三娘子都处罚了。这在旁人看来或许是情深义重,可在他眼中,却更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牢笼。
周如韫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在这周家,唯有依靠她,才能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