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的光扫过手机屏幕,映得指纹油亮。陈砚舟盯着赵宇那条语音反复听了三遍,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把手机倒扣在掌心,凉意从金属边框渗进来。
他没回宿舍,而是拐进教学楼西侧的通宵自习区。这地方夜里人少,灯也暗,但胜在安静,适合想事。他拉开背包,抽出笔记本,蓝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竖线,左边写“功能”,右边写“记忆点”。
功能那一栏很快填满:智能零售、快闪餐饮、共享自习、低成本运维……全是冷冰冰的词。
右边空着。
他盯着那片空白,忽然觉得这项目像台组装好的电脑——配置齐全,就差个操作系统。
第二天中午,阳光斜切进图书馆二层的阅读角。陈砚舟正翻一本《城市更新中的轻资产模式》,手指在“复合利用”四个字上来回摩挲。身后传来布料摩擦椅背的声音,接着是本子轻轻落桌的闷响。
他抬头,林悦已经坐下,手里捧着一杯茉莉花茶,热气往上飘,她没吹,就那么看着。
“听说你在做城南厂区。”她说,声音不高,也不低,像是早就想好了第一句。
陈砚舟合上书,没问她怎么知道的。这种事,消息传得比外卖还快。
“嗯。”他点头,“老纺织厂的地。”
“烟囱还在。”她从包里取出一个硬壳手绘册,推过来,“像一支搁在天边的毛笔。”
封面写着三个字:《城南织梦》。
他翻开第一页,是一幅街区轮廓图,线条极简,却能看出厂房、铁轨、老宿舍楼的位置。第二页变了——原本空荡的步道上方,浮着几行淡墨色的诗句,旁边标注:“AR投影点位,扫码触发本地诗人作品朗读”。
再往后,一面历经岁月侵蚀的斑驳砖墙,在林悦的创意下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她巧妙地将其设计成光影幕墙,图案灵感源自当年纺织厂那些色彩斑斓、质地各异的布匹纹样。通过精密控制的灯光变化,幕墙仿佛再现了染布浸入水中,色彩缓缓晕开的奇妙过程,让人不禁驻足欣赏,感叹于这份创意与历史的完美融合。
“你打算让顾客边逛边背诗?”他抬眼。
“不是背。”她摇头,“是撞见。比如下雨天,屋檐下突然浮现一句‘细雨湿流光’,抬头一看,原来是感应装置启动了。”
陈砚舟沉默几秒,翻到下一页。
那里是他规划中最普通的区域——共享自习空间。在他的方案里,这只是个带插座和wiFi的封闭盒子,墙上贴着“禁止喧哗”的标识。
而在她的草图上,这里叫“静读廊”。
顶部用细线串起光纤灯,模拟星河流淌;四面墙可更换内容,春季是江川本地女诗人写的樱花短句,冬季换成雪夜独行的古体诗片段;角落设一个小型文化展厅,每月轮换展出老厂区职工的手稿、照片或口述史录音。
“这得加预算。”他说。
“但能让人记住。”她接得很快,“你现在做的不是便利店升级版,是要让人愿意绕路来走一趟的地方。”
陈砚舟没说话,指尖停在图纸一角。那里有个小咖啡角,名字写着“停云小筑”,菜单手写着几款饮品:“松风拂面”是抹茶拿铁,“煎茶夜话”配桂花曲奇,“落花无言”则是玫瑰冷萃。
他忽然笑了:“赵宇前脚刚说要帮我谈低价豆子,你后脚就把咖啡馆改成了诗集?”
“他提供原料。”林悦端起茶杯,吹了口气,“我负责让原料变得值得被讲出来。”
陈砚舟低头看自己的笔记,蓝笔写的“需一个无法复制的记忆点”还勾着红圈。他拿起红笔,在下方补了一行:
文化即流量入口。
“你觉得投资人会买账?”他问。
“不一定。”她坦然,“但他们一定会记得。下次开会,别人讲容积率、人流量、回报周期,你说‘我们想让老厂房的墙开口说话’,他们哪怕不信,也会多看你两眼。”
陈砚舟合上册子,指节在封面上敲了两下。
“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这个的?”
“昨晚。”她答,“听周强在篮球场边嚷嚷,说你跟赵宇吵完架又去找他要施工队名单。我觉得……你缺个能讲故事的人。”
陈砚舟挑眉:“周强说的?”
“他还说你采土样时划了手,现在写字有点抖。”她目光落在他右手,“不过我看你刚才翻页挺稳的。”
陈砚舟把手缩进袖口。确实有点疼,但他没打算提。
“所以你是来救场的?”他笑。
“我是来投标的。”她直视他,“整个样板区的文化部分,我想全权负责。包括命名、视觉基调、互动内容设计。你可以按阶段付款,也可以分股,看你怎么算划算。”
陈砚舟靠向椅背,目光穿过玻璃窗,望向远处操场。几个学生在踢毽子,笑声断断续续飘进来。
他想起吴振海当年砸八百万进去都没溅起水花的地,也想起赵宇拍桌子吼“你当自己是天选之子”的样子。
可如果这块地不只是地产,而是一个故事的开头呢?
如果人们谈起它,不是说“那边开了个智能超市”,而是“哎你知道吗,城南那个老厂改造的园区,晚上墙会念诗”?
那就不只是招商的问题了。
那是话题。
是传播。
是别人想抄都抄不走的东西。
他打开笔记本,在“合作进展”一栏写下:“林悦介入,文化模块重构中。”然后翻到新页,画了个简单的结构图:
顶层:功能运营(他自己管)
中层:空间设计(艾米丽后期介入)
底层:文化叙事(林悦主控)
写完,他抬头:“你有做过类似的落地项目吗?”
“没有。”她摇头,“但这不代表我会搞砸。就像你第一次开便利店时,也没真管过进货吧?”
陈砚舟顿了顿,嘴角微压。
她说得对。他高二打工时,在超市理货员手下干过半个月,别的不会,就知道哪种饮料摆前面卖得快。后来开了“知味站”,第一天就调整了货架动线,把矿泉水移到出口必经之路,当天销量翻倍。
经验从来不是凭空来的。
“那你想要多少?”他问。
“先不谈钱。”她把册子抽回去,翻开最后一页,“我想确认一件事——你愿不愿意,把‘静读廊’做成真正的公共空间?不是打卡背景板,是真有人愿意坐下来读半小时书的地方。”
陈砚舟想了想:“只要不耽误工期,不影响基础运营,可以。”
“那就定了。”她合上本子,站起身,“明天我带相机去现场,拍些素材。顺便找几个退休的老工人聊聊,看看他们还记得什么。”
陈砚舟也站起来:“安全注意点,那边围挡烂得厉害。”
“我知道。”她拎起包,“你要不要一起?听说老车间后面有棵三十年的桂花树,开花时香半条街。”
他没立刻答应,而是看了眼手机。
系统界面无声弹出:
【任务“参与地产领域活动”进度+15%】
【剩余时间:70小时18分】
他锁屏,抬头。
“明早八点,校门口等。”他说,“别迟到。”
林悦笑了笑,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
“对了,”她回头,“如果你真想让这地方活起来,建议把第一个快闪餐饮亭的名字改了。”
“现在叫什么?”
“便利食光。”
“难听是吧?”
“不,”她说,“太老实了。不如叫‘半日闲’。”
陈砚舟愣了下:“为什么?”
“因为没人会在赶时间的时候停下吃饭。”她眼神亮了一下,“但‘半日闲’这三个字,是在邀请人偷个懒。”
陈砚舟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着她走出阅览区,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片刻后,他重新坐下,翻开笔记本,在“静读廊”旁边添了个括号:
(首期展览主题:老工人的梦话)
钢笔尖一顿,又补了一句:
(采访问题一:您最后一次梦见织布机,是什么时候?)
窗外,一群鸽子扑棱棱飞起,掠过教学楼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