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把手机塞进外套内袋，屏幕朝里，动作干脆。走廊尽头的窗户漏进一缕斜光，照在刚擦过的地砖上，反出一道细长的亮线。他往前走了两步，鞋底在地面蹭出轻微声响。
就在这时，策划部办公室的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推开。
李经理冲了出来，手里攥着一叠图纸，边角已经被捏得发皱。他脸色铁青，领带歪在一边，另一只手还端着半杯咖啡。走到走廊中间，他忽然停住，手臂一扬，纸杯砸在地上，褐色液体溅开，正好泼在摊开的设计图上，墨迹立刻晕了一片。
“他们根本不懂！”李经理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弦，“结构安全？那是我第一天学建筑吗？现在改支撑点，连廊要塌还是玻璃要炸？”
几个策划部的人探头出来，没人敢上前。有人小声喊：“李哥，别冲动，先坐下说……”
“说什么？”他回头吼了一句，“等他们把我的设计改成猪圈再开会？”
陈砚舟站在拐角处，没动，也没出声。等李经理转身要走，他才快步上前，从背包里抽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直接塞进对方怀里。
李经理低头一看，封面是蓝底白字，标题写着：《江川综合体团队建设活动方案》。副标题一行小字：“合作射击积分赛·仅限策划与工程部成员”。
“今晚七点，靶场见。”陈砚舟语气平得像在报天气。
李经理愣住，手指还掐在图纸边缘，指节微微发白。他盯着那封面看了三秒，喉咙动了动：“……五点。”
“可以。”陈砚舟点头，顺手把地上那张被咖啡浸湿的图纸捡起来，抖了抖，“这图你要是不想要了，我拿去当草稿纸也行。”
李经理一把抢过去，抱在胸前，眉头拧成疙瘩：“谁说我不想要？这是三个月改了十七版的心血！结果工程部一个电话，说挪三米就挪三米，跟移花盆似的！”
“他们不是不尊重你。”陈砚舟靠在墙边，双手插进裤兜，“是怕工期压不住。你也知道，钢材刚换供应商，质检明天早上就来，后面每一步都卡着命门。”
“所以就可以乱改承重结构？”李经理冷笑，“你知道空中连廊的视觉轴线偏一度是什么概念吗？那叫‘失衡’，不是‘微调’。”
“我知道。”陈砚舟从包里摸出蓝笔，在笔记本上划了两道，“但我也知道，你上周三晚上十一点还在改灯光模拟，就为了让人从一楼抬头看连廊时，能看见星星。”
李经理一怔，眼神闪了一下。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照片边缘，脑海中两个声音在争吵。一个声音说这不过是浪费时间，工程部根本不会妥协；另一个声音却回想起陈砚舟提到的灯光模拟，那个他熬了三个通宵只为呈现完美效果的细节，或许，真的需要一次这样的对话。
“你在意的是效果。”陈砚舟合上本子，“他们在意的是进度。两边都没错，就是碰一块儿了，炸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让我忍气吞声？还是让他们停工重画？”
“都不是。”陈砚舟笑了笑，“我是想问你——你打过枪没有？”
“什么？”
“真枪。实弹的那种。”
李经理皱眉：“我又不是特警。”
“我也没打过。”陈砚舟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但我查了，靶场有双人配合项目。一人报距离，一人射击，积分算总分。输的请吃饭，赢的提一个合理要求——比如，让工程部听一次完整汇报，或者策划部接受一次现场交底。”
李经理盯着照片，半晌没说话。
“你要是觉得这太荒唐，”陈砚舟把手机收起来，“我现在就去找工程部，让他们把图纸改回去。大不了耽误三天，看质检报告出来后怎么调整。”
“可他们不会认。”李经理低声说。
“那就让他们在现场认。”陈砚舟看着他，“五点靶场，你不来，我就当你是怕了。”
“谁怕了？”李经理瞪眼，“我是觉得……这种事能解决问题？”
“不能。”陈砚舟摇头，“但它能让你们面对面站五分钟，不说职务，不谈流程，就当两个普通人，看看谁能瞄得更准。”
李经理沉默片刻，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方案，又瞧了瞧那张被咖啡染污的图纸。他伸手抹了把脸，把领带重新扯正。
“五点是吧？”他说，“别迟到。”
说完转身回了办公室，门关得不重，但很稳。
陈砚舟站在原地，没立刻走。他掏出蓝笔，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团建前置完成，信任锚点建立。”写完，把笔帽咔一声扣好，塞回口袋。
走廊恢复安静，只有远处传来敲键盘的声音。他转身走向楼梯口，脚步不急不缓。
路过监理办公室时，他停下，敲了两下门框。里面的人抬头：“陈总？”
“明天质检的事，通知所有班组负责人，八点前必须到现场。”陈砚舟说，“另外，把今天签收单原件复印一份，我带走。”
“好嘞。”监理起身去翻文件。
陈砚舟没进去，就站在门口等。两分钟后，对方递出一叠纸。他快速扫了一眼，确认无误，夹进笔记本里。
下楼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强发来的消息：“王老板那边动静不大，但工地东侧围挡外多了辆没牌照的车，停了一下午。”
陈砚舟回复：“拍下车牌，发群里。保安巡逻加一班，重点看材料区。”
发完，他把手机放回内袋，走出办公楼。
阳光照在脸上，有点刺眼。他眯了下眼，抬手看了看表：三点四十七。
靶场离这儿二十分钟车程，时间刚好。
他穿过施工区，脚边掠过一阵风，卷起些碎纸和尘土。几个工人蹲在钢筋旁吃盒饭，见他走过，有人打招呼：“陈经理！”
他点头示意，继续往前。
走到项目部停车区，他拉开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坐进驾驶座。钥匙插进锁孔，还没发动，手机又响了。
来电显示：李经理。
他接起来：“怎么，改变主意了？”
“没。”那头声音低了些，“就是问一句……靶场，真有双人组？”
“有。”
“枪……安全吗？”
“比工地安全。”陈砚舟启动车子，“至少不会有人偷换螺纹钢。”
电话那头顿了顿，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笑：“你这人，讲冷笑话还挺准。”
“我不是讲笑话。”陈砚舟挂掉电话，踩下油门。
车子缓缓驶出工地大门，后视镜里，高耸的塔吊慢慢移出视野。陈砚舟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脑海中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从钢材质量问题到策划部与工程部的矛盾，再到如今收到的匿名照片，每一件事都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他知道，这次解决策划部和工程部的矛盾只是暂时的，要想真正保障工地的顺利进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王老板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那辆没牌照的车和黑夹克男人，就像隐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发起攻击。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提前做好应对各种危机的准备。
他打开车载导航，输入“江川市射击训练中心”。
路线规划完毕，屏幕上跳出预计到达时间：四点零三分。
他调低空调风量，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从副驾拿起那份团建方案，翻到最后一页。
空白处被人用铅笔写了几个字：“五点，等你输了请我吃火锅。”
字迹潦草，但用力很深，纸面微微凹陷。
陈砚舟嘴角动了动，把文件放回副驾座位。
车子拐上主路，前方信号灯由黄转红。
他松开油门，缓缓停下。
斑马线前，一只麻雀蹦跳着穿过马路，翅膀扑棱两下，飞上了路边的梧桐树。
红灯还有四十秒。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四点零一分。
突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
新消息来自一个未备注号码。
内容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这份团建方案的封面。
同一份文件，被人用红笔在标题上划了重重一道斜线。
陈砚舟盯着屏幕，眼神没变。
他把手机倒扣在腿上，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绿灯亮了。
他踩下油门，车子平稳起步。
前方车流缓缓前行，阳光洒在挡风玻璃上，映出一道淡金色的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