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院子，带起几片灰烬在空中打转。林青还盯着天上的月亮，手没松开小雨的。赵刚把无尘的帽子扔回去后，火堆边安静了一会儿。
无尘忽然抬手，指尖往地上一划。
一道淡光从他指下冒出，在泥地上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圈。那光不亮，但看得清里面有些像山又像井的图案。
“这地方，你们知道是哪？”他问。
赵刚挠头：“镇子底下？”
“是九幽墟脉的一条支口。”无尘说，“百年前封印混沌的地方。”
小雨身子动了一下：“它不是被你们……前辈高人给镇住了吗？”
“镇住了。”无尘点头，“可封印不是铁板一块。地动会裂，人挖也会破。”
陈玄睁开眼：“你是说有人动了阵眼？”
“不止动了。”无尘声音低了些，“是砸了。一百年前，这山里出了铁矿，官府派人来采。工人不知道底下的事，把镇碑当废石撬走，埋进墙基里。那一夜，阴气冲天，三里外的狗全死了。”
林青皱眉：“就因为这个？”
“这只是开始。”无尘抬头看他，“混沌本不该醒。它的根还在九幽深处，靠一丝妖识借尸还魂。这种事千年难遇一次，但它偏偏就在最近三十年里成了气候。这不是巧合。”
赵刚吐了口烟：“你意思是还有人帮它？”
“我不确定有没有人故意帮。”无尘说，“但我确定，这几年各地封印都在松。北边有座古塔塌了，塔底压着的东西不见了；西边一条河突然变黑，下游三个村子一夜没人声。这些事看着不相干，可我走过那么多地方，我知道——它们都带着同样的味儿。”
“什么味？”小雨问。
“腐土混着铁锈的味道。”无尘说，“那是封印破裂时才会散出来的东西。”
林青想起自己冲进封印阵那一刻，确实闻到过那种气息。当时以为是血烧焦的味道，现在想来，根本不是。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赵刚语气有点冲，“早讲清楚多好，我们也好防着点。”
“我说了你们就能信？”无尘看他一眼，“半个月前你在饭馆骂道士装神弄鬼，说雷符是火药纸。我要是那时候告诉你这些，你只会把我轰出去。”
赵刚张嘴想反驳，又闭上了。
陈玄低声说：“难怪我翻古籍时总觉得不对劲。《南荒志》里提过混沌，说是‘无形之灾’，只要人心乱，它就有机会钻出来。可书上写它最后一次现世是在明朝万历年间，距今快三百年。按理说不该这么快复苏。”
“因为它没真死。”无尘说，“它也不是普通的妖。天地初分的时候，有些东西不属于阳也不属于阴，混沌就是其中之一。它不怕符咒，不惧刀剑，唯一能伤它的，是人心中的正气。”
林青心头一震。
那天他在阵前拼死挡下反噬，体内经脉几乎炸裂。他以为那是靠意志撑下来的，但现在听来，似乎另有原因。
“你说我身上有浩然之气……”他开口，“这东西真能伤它？”
“不是伤。”无尘摇头，“是压制。就像灯照进暗屋，黑暗不会反击，但它会退。你那天做的事，等于在它最得意的时候点了一盏大灯。它怕的不是你这个人，是你身上的光。”
小雨握紧林青的手：“所以你是被选中的？”
“不是选中。”无尘纠正她，“是他自己走到了那个位置。世上不怕死的人很多，但愿意为陌生人拼命的不多。他做到了，所以他成了那道光。”
赵刚低头抽烟，烟头明明灭灭。
过了会儿他说：“照你这么说，咱们打赢这一仗，其实不算完？”
“算一段结束。”无尘说，“不代表后面没路要走。”
“我还以为除掉它就太平了。”小雨声音轻了下来，“镇上的人终于能睡安稳觉了。”
“他们能。”无尘说，“但外面不一样。这次混沌只是露了个头，下次可能就是整片地裂开。我担心的是——它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冒头？是谁拆了第一块碑？这些问题不查清，今天的事还会重演。”
林青盯着地上那道光画的图，忽然问：“你说我沾上了封印余韵？”
“对。”无尘看向他，“你和混沌正面交手时，它的妖识和你的气血撞在一起。那一瞬间，古老的契约之力缠了进来。你现在闻不到，也感觉不到，但它在你经络里留下了痕迹。”
“这玩意有害？”
“不害。”无尘说，“反而护你。往后你靠近破损的封印地，会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像是耳朵嗡鸣，心跳加快。那是它在提醒你危险。”
“听起来像警报器。”赵刚插嘴。
“比警报器准。”无尘说，“它是活的，会跟着你成长。只要你还在行正事，它就越强。”
林青沉默片刻：“所以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你觉得我还得再碰这种事？”
“我不知道你要不要碰。”无尘说，“但我知道你躲不掉。你已经卷进来了。从你推开别人那一刻起，这条路就定了。”
院子里没人说话。
火堆只剩红炭，偶尔噼啪响一下。
陈玄缓缓站起身，走到林青身边坐下：“我记得《通玄录》里提过一句：‘封禁千载，一线将断，持心者出，代天行责’。我一直以为这是比喻，现在看，可能是预言。”
“你也信这个？”赵刚苦笑，“咱们是不是太惨了？本来就是个小队，打完妖怪还得背锅天下大事？”
“没人逼你背。”无尘说，“你可以留在这里，种地娶妻，过日子。以后发生什么，跟你没关系。”
“那你呢？”林青问他，“你一个人走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干脆找个庙住下，念经修道？”
“我试过。”无尘说，“十年前我在一座山上搭了个茅屋，住了半年。每天扫院、打坐、抄经。可每到半夜，总听见山下有哭声。我去看了，是一家人饿死在路边，孩子手里还攥着半块饼。我埋了他们，回来发现经书全湿了，像是被人泼了水。”
他顿了顿：“第二天我就走了。有些事，不是躲就能躲过去的。”
小雨低着头：“所以你是觉得，只要还有人在受苦，你就不能不管？”
“不是我觉得。”无尘说，“是我做不到。就像你们救镇上百姓一样，明知道危险，还是冲进去了。这不是道理，是本能。”
赵刚掐灭烟头，扔进火堆：“我现在有点明白你为啥盯上林青了。这家伙干的事，跟你们一路人似的。”
林青没笑。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有一道还没完全愈合的裂口。那是封印阵崩塌时划的。现在伤口周围泛着极淡的青色，像墨迹晕开。
他没告诉别人。
但他知道，从那天起，他的血就不一样了。
“如果以后还有类似的地方要封。”他抬头问无尘，“你会来吗？”
“我会感觉到。”无尘说，“只要你动手，三十里内我都能察觉。至于来不来……要看那时我心里还想不想躲。”
“那你能不能教我们点东西？”小雨突然说，“不只是符啊阵啊那些，而是怎么判断哪里有问题？怎么提前防住？我不想每次都等事情爆了才去救人。”
无尘看她一眼：“你想学？”
“我想有用。”她说，“我不想只做被保护的那个。”
短暂的沉默后，无尘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本薄册子。封面发黄，边角磨得起毛。
“这是我师父留下的残本。”他说，“叫《察微篇》，讲的是怎么看地气变动、识妖踪痕迹。我不保证你能看懂，也不保证看完就能用。但它在我身上几十年，没害过人。”
他把册子递给小雨。
小雨接过，手指微微发抖。
陈玄看着那本书，若有所思：“原来你一直带着。”
“带不带是一回事。”无尘说，“交不交是另一回事。现在我交了，是因为我觉得你们值得。”
赵刚咧嘴笑了下：“这话听着还挺暖。”
没人接话。
夜风再次吹过，卷走最后一缕热气。
林青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那道裂口又裂开一点，一滴血落在地上，渗进泥土。
无尘的目光落了上去。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