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还沉着，山风刮过医帐前的旗子，发出啪啪的响声。林青站在帐外，衣角被吹得翻飞，脸上带着赶路的疲惫，但眼神很亮。他没进去，只是抬手轻轻敲了下帐帘。
里面脚步声停了一瞬，接着小雨掀开帘子走出来。她看见他，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没问去哪儿了，也没问累不累，只说：“回来了？”
“嗯。”林青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符纸，边角已经磨得起毛，中间有一道折痕，像是被人反复打开又合上。他把符纸放进她手里。
小雨低头一看，手指微微抖了下。这是她早年替他改过的护身符，那会儿他总嫌自己画的符不够稳，她偷偷帮他重画了一遍，还笑话他连基础符都掌握不好。后来一场恶战，符碎了大半，她以为早就丢了。
“我一直留着。”林青说，“你说过，我不是工具。那从今往后，我想做个……能护住你的人。”
小雨抬头看他，眼睛有点湿。她没说话，只是把符纸紧紧攥在掌心，像抓住什么不能丢的东西。
林青看着她，“我回来，是想兑现刚才的话。好好说说话。”
小雨点点头，转身进帐拿了件外衣披上，跟着他往山后走。两人一路无言，走到封印阵旁的石台边停下。月光还是那样洒下来，照在符纹上，蓝光微闪，像在呼吸。
他们坐下，肩并着肩，中间隔着一点点空隙，却又比任何时候都近。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林青开口，“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躲你的眼神了。”
小雨侧头看他。
“大概是那次我中了毒，高烧三天，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你在旁边熬药。你不说话，就是盯着火，可我一动，你就立刻伸手探我额头。”他顿了顿，“那时候我就知道，有个人，不管我多狼狈，都不会走。”
小雨低声道：“你总是这样，一点小事记很久。”
“不是小事。”林青转过身，正对着她，“我记得你喝药要加蜜，记得你下雨天不喜欢打伞，记得你每次给我包扎，都会先把手搓热。这些事没人教过你，可你都做了。”
小雨睫毛颤了颤。
“我也记得，每次我倒下，第一个冲过来的是你。不管多乱，你都能找到我。”林青声音低下去，“你说我是人，不是一把刀。可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人’这个字。我不懂怎么笑，不懂怎么轻松地活着。我只会往前冲，因为停下来就会想起小时候一个人爬回去的路。”
小雨伸手覆在他手背上，“现在不一样了。”
“我知道。”林青反手握住她，“所以我不想再等了。乱世也好，太平也罢，我都得告诉你——我心里装了你很久。”
小雨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林青没擦，只是看着她，“我不是神仙，也不会说什么甜话。但我愿意用这一辈子，学着做一个配得上你的人。”
小雨抽了口气，终于开口：“那你答应我，以后累的时候，先找我，别自己扛。”
“我答应你。”
“受伤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告诉你。”
“不想活了，也得先来问我愿不愿意放你走。”
林青喉咙动了动，“好，我问你。”
小雨破涕为笑，捶了他一下，“你凶什么，我又不是真要拦着你死。”
“我不死了。”林青认真说，“从今天起，我不死了。我要活着，陪你把日子过完。”
小雨靠在他肩上，脑袋轻轻蹭了蹭，“这样真好。”
林青没躲，反而抬手揽住她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风吹过来，带着草木的气息。远处偶尔传来巡逻弟子的脚步声，但离得很远。这片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过了好久，林青起身，拉着她走到石台中央。他从袖中取出两缕红绳，颜色暗红，像是用灵力凝过的。他指尖一动，红绳缓缓浮起，在空中绕成两个环，散发出淡淡的光。
他拿起一只，轻轻套在小雨手腕上。红绳贴肤的瞬间，微微发热，像是有了生命。
小雨低头看着，“这就算定了？”
“算定了。”林青把另一只戴在自己腕上，然后握住她的手，“不拜天地，不惊众人，只你知我心，我知你意。”
小雨抬头看他，眼里还有泪光，但嘴角是笑着的。
林青声音很轻，“从今往后，生死同路，道途共行，此心不改，天地为证。”
小雨反手握紧他，“我信你。”
两人相视而笑，再没多言。夜风拂过，红绳上的光一闪，像是回应了什么。
他们重新坐回石台边，这一次，小雨直接靠在他怀里。林青没说话，只是用手臂圈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
小雨闭着眼，声音闷闷的，“你说，以后还能有这种时候吗？”
“会有。”林青说，“只要我还站着，就能护住这些人，这些时刻。”
小雨点点头，不再说话。
林青低头看她，发丝挡住了半边脸，他伸手轻轻拨开。小雨睁开眼，歪头看他，“干嘛？”
“没什么。”林青收回手，“就想看看你。”
小雨笑了下，又闭上眼。
林青望着夜空，月亮很圆，星星不多，但很亮。他忽然觉得，以前总觉得活着是为了完成任务，为了守住某个阵，为了打败某个敌人。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有了想守的人。
小雨在他怀里动了动，“你说，我们以后住哪儿？”
“你想去哪儿？”
“不想太吵的地方。”小雨说，“最好有棵树，夏天能乘凉，冬天能晒太阳。门前种点花，屋后养只猫。”
“行。”林青说，“我给你盖房子，你种花，我喂猫。”
“你会做饭吗？”
“不会。”
“那我做，你洗碗。”
“行。”
“不准偷懒。”
“不偷懒。”
小雨笑出声，“你还挺听话。”
“对你。”林青说，“我向来听话。”
小雨仰头看他，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移开视线。
林青慢慢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呼吸交错，距离近得能感觉到对方的温度。
小雨闭上眼。
林青没有再靠近，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像在珍惜这一刻。
小雨轻声说：“林青。”
“嗯？”
“你要是敢食言，我就……我就天天骂你。”
“你骂。”林青说，“我听着。”
“还要你请我吃糖炒栗子。”
“买。”
“每年生日都要送花。”
“送。”
“不准送别人一样的。”
“就送你一种。”
“哪种？”
“你最喜欢的。”
小雨笑了，眼角又有泪滑出来。她抬起手，摸了摸他脸，“你这个人，平时冷冰冰的，怎么一认真，就说得出这么多话。”
“只对你。”林青说，“换了别人，一个字都不想讲。”
小雨靠回他怀里，手放在他胸口，感受着心跳。一下，一下，很稳。
“林青。”
“嗯？”
“我也有件事想告诉你。”
“你说。”
“我不是非要你现在说喜欢我。”小雨声音很轻，“我只是想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我。”
“有。”林青说，“早就有了。”
“有多早？”
“早到我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
小雨笑了，笑得很安心。
他们就这样坐着，谁都没提明天，谁都没说未来。此刻就够了。
夜越来越深，风渐渐小了。红绳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是绑住了什么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东西。
林青低头看她，小雨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脸贴着他胸口，像找到了最安全的地方。
他轻轻把她抱起来，往医帐方向走。脚步很轻，怕惊醒她。
快到帐前时，小雨迷迷糊糊睁了下眼，“到了？”
“嗯。”
“你回去睡吗？”
“不回。”林青说，“我守着你。”
小雨嘴角动了动，又闭上眼。
林青把她轻轻放进床铺，盖好被子。他坐在旁边，握着她的手，没松开。
小雨睡得很沉，手却一直抓着他。
林青低头看她，看了很久。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眉梢，动作极轻，像碰一片羽毛。
然后他靠在床边，闭上眼。
两人手牵着手，躺在同一间帐子里，外面月光洒了一地。
帐外，那只灰蓝色的传讯鸟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落在屋檐上，眨了眨眼，没叫，也没动。
它看着帐内，看了一会儿，振翅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