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营地外的雨停了。林青站在校场边上,看着那堆昨晚留下的火灰被风掀开一角,底下还有点暗红的火星在闪。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看了几秒,转身往营门走。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外面有人声,杂乱的脚步踩着泥水哗啦响。几个岗哨围过去查问,声音不大,但能听出不是敌情。
李三爷带着十几个年轻人站在营门外,身上裹着粗布斗篷,脚上全是烂泥。他手里举着一面用竹竿撑起的布旗,字是墨汁写的,歪歪扭扭——“愿随林参谋打天下,护乡亲不受欺”。
林青快步上前,把人迎进来。
“昨晚回去说了情况,村里老少合计了一夜。”李三爷嗓门粗,“这不是当兵,是自救。”
林青点头,接过旗子插在校场边的木桩上。风吹着布面啪啪响。
后面的人陆续到了。东坪村来了十二个,北沟村跟来一队扛锄头的青年,最远的是西岭坡的一群学生,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背了个包袱就跑来了。
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主动上前:“我们读过新书,知道这世道不能等。”
林青伸手和他握了握:“会写字吗?”
“会。”
“那就去文书处报到,明天开始记名册、管粮单。”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
不到半天,报名的有两百多。老的五十岁,小的才十六,有猎户、铁匠、教书先生,也有被军阀抢过家的佃农。
林青让人搭了个高台,在傍晚时分召集所有人到校场集合。
太阳偏西,天边泛黄。两千多人站满了操场,新来的站在后排,踮脚往前看。
张将军也来了,站在台角,没说话,只朝林青点了点头。
林青走上台,没拿纸,也没喊口令。
“三天前,这里只有三十个人。”他开口,声音平,但传得很远,“他们摔进泥里,爬起来接着练。没人教他们怎么活,他们自己学。”
他指向星火组的位置:“现在你们看见了,他们能跑五里不喘,能翻墙不滑,能在雨里趴一个小时不动。”
台下安静。
“你们今天来,不是来听命令的。”林青抬手扫过人群,“是来决定一件事——这个国家,到底是谁说了算!”
有人动了动。
“我问你们,谁家没被收过重税?谁家没被人砸过门?谁家孩子病了,连药都买不起?”
一句一句落下,没人回答,但拳头一个个攥紧了。
“我们练兵,不是为了杀人。”林青声音沉下来,“是为了不让亲人再跪着求人!”
“我们打仗,不是为了争地盘。”他猛地抬头,“是为了让普通人也能挺直腰走路!”
台下开始有人低声应和。
林青拔出刀,指向云州方向:“那座城里,有吃肉喝酒的官老爷,有给洋人当狗的买办!可也有和你们一样的人——被关在牢里,被逼着干活,连饭都吃不上!”
他顿了顿:“他们等着我们。”
突然,一个新兵吼了出来:“参谋长!我们跟你干!”
声音像炸雷。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接上了。
“干!干!干!”
整片校场都在震。
林青没笑,也没挥手。他收刀入鞘,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们怕。我也怕。但我更怕——十年后,我儿子还得低头给洋人搬箱子。”
全场静了几秒。
然后,不知谁先喊了一声:“誓死攻下云州!”
声音滚过人群,一遍一遍重复。
火把一支支亮起来。有人从灶房拿来松油火把,有人用破布蘸了煤油点燃。光点越来越多,连成一片。
林青站在台上,看着底下燃烧的火焰映在每一张脸上。
他转身,对旁边通讯员低声说:“安排地下党联络员,明日午时前必须见到我。”
通讯员一怔,立刻点头,转身离开。
林青又看向张将军:“人多了,得有规矩。今晚就开始编队,按村屯分组,设小组长,统一领粮、训练、执勤。”
张将军看着台下沸腾的人群,缓缓开口:“你带得好。”
“不是我带得好。”林青说,“是他们早就想站起来。”
夜里,营地灯火未熄。
新兵被分到各帐篷,有人兴奋得睡不着,低声讨论明天的训练。文书处挤满了人,登记名字、分配编号、领装备。一把旧步枪要三个人轮着摸一遍才肯放手。
林青回到主帐,桌上已经堆了十几份名单。
小雨不在,没人送汤,也没人帮忙整理文件。他一个人坐着,一页页翻看新兵资料,在几个名字上画了圈。
有个叫陈石头的,备注写着“父亲被征粮队打死”;另一个叫吴春生的,写着“家中三亩地被强占,母亲饿死”。
他提笔在本子上写:这些人,记得重点培养。
正写着,赵刚掀帘进来,浑身湿气。
“清点完了。”他说,“新增二百三十七人,加上原有,总共一千八百四十六。枪三百一十二支,子弹平均每人不到十发。”
林青没抬头:“够用了。”
“够用?”赵刚皱眉,“云州城那边守军有两个团,机枪都配了六挺。”
“我们不靠枪多。”林青合上本子,“我们靠人心齐。”
赵刚坐下,搓了搓脸:“刚才有几个老兵油子私下嘀咕,说人一多就乱,打起仗来准溃。”
“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纪律。”林青说,“明早六点,全军集合,搞一次拉练。路线按我画的走,不准掉队,不准丢装备。”
“要是有人中途跑了呢?”
“跑一个,记一个名字。”林青看着他,“下次任务,就不让他进了。”
赵刚笑了下:“行,我亲自盯着。”
两人又聊了半个时辰,定下接下来三天的日程:上午训练,下午编队,晚上思想课由林青主讲。
临走前,赵刚问:“真有内应?”
林青没直接答:“有人递消息说,云州西门换防时间有规律,每隔两天半夜换班,中间有二十分钟空档。”
“这种事哪来的?”
“南岭村有个亲戚在城里做厨子。”林青说,“前天托人带话出来,说愿意帮我们递东西。”
赵刚眼神变了:“要是真的,咱们可以从西门摸进去。”
“先见了联络员再说。”林青站起身,“别传太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赵刚点头,走了。
帐子里只剩林青一人。他吹灭灯,坐在黑暗里。
远处还能听见新兵低声说话的声音,夹着笑声,也有哭的——有个少年想家,躲在角落抹眼泪,被同村的劝住了。
林青靠着椅背,闭了会儿眼。
他知道,这支队伍不一样了。
不再是被迫逃命的人凑在一起,而是真正想改变什么的人聚成了堆。
第二天一早,号声响起。
所有人准时集合。新兵穿不上鞋的,用草绳绑住脚;没有军装的,就把袖口撕掉,露出手臂当标识。
林青站在高台,看着整整齐齐的方阵。
“今天第一次拉练。”他说,“路线三条,最长十五里,最短八里。走到就是胜利。中途退出的,现在可以举手。”
没人动。
“出发!”
队伍分成三路,朝着不同方向开进。
林青带队走最难的山路。坡陡,路滑,昨夜的雨水还没干。
一个新兵摔倒,膝盖磕出血。他咬牙爬起来,继续走。
林青回头看了眼,没说话,放慢脚步等他跟上。
中午回来,九成以上完成任务。失败的十几个,自动站到罚站区,要求加练。
林青让人给他们送饭。
晚饭时,他又站上台。
“今天有人掉了队。”他说,“但他们没逃。回来就主动认罚。这样的人,我不嫌他慢。”
他顿了顿:“只要肯走,路就在脚下。”
台下掌声响起。
有人喊:“参谋长!我们能打赢吗?”
林青看着那人,认真说:“你能坚持走完十里山路,就能打进云州城。”
全场安静一秒,接着爆发出吼声。
火把再次点燃,比昨晚更多。
林青走下台,走向指挥帐。
通讯员迎上来:“联络员已确认,明日午时,在南门老茶馆接头。”
林青点头。
他走进帐中,拿起地图,在西门位置画了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