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哥,咱边吃边聊啊!”何大江给阎埠贵倒上了四特酒,张巧云很快的将饭菜端了上来。
“大江,不瞒你说,我家那俩小的在陕北熬着,我现在心里没底啊!” 阎埠贵抿了口酒,手指头在桌沿上不自觉的敲了敲。“眼瞅着知青返城这股风刮起来了,我这心里头就犯嘀咕,你说这政策到底咋个走法?”
“阎哥,昨儿区里刚开完会,知青返城细则定了。” 何大江也没藏着,本来这个也是要让知青的家长们知道的。
“现在返城有五大途径。招工,招生,征兵,提干和病困退。” 何大江陪老阎走了一个。 “就说招工吧,规定知青得插队满两年,表现优秀,还得过群众推荐关。民主评议关。”
“那病困退咋个标准?” 阎埠贵眉头皱成个川字。“解旷说他有风湿性关节炎,阴雨天膝盖就疼得钻心,这风湿算严重疾病吗?”
“没这么的简单吧?”张巧云插了一句话,“要是都说自己生病了,那不乱了套了?”
“巧云说的对。” 何大江点点头,这个也是有文件规定的。
“得是需患严重疾病,还得经指定医院确诊开证明。” 何大江看老阎不明白,也给解释了一下,“像风湿性关节炎,闭塞性脉管炎,精神疾病这些。”
“指定医院,确诊开证明?”阎埠贵明白了,这一关就堵死了很多知青的返城路了。
“巧云啊,你是不知道那陕北的条件有多艰苦?” 阎埠贵捏着酒盅直叹气。“解旷来信说,他们窑洞前的枣树都让风刮断了,特别是缺水,更甭提他那风湿性关节炎了。”
“就昨儿,我在门卫传达室看到知青返城的消息,我这心里就跟揣了团火似的!” 阎埠贵对于在外插队的孩子,还是很惦记的。
“阎哥,就拿病退来说,光有诊断书不成,至少得是县医院的机打病历。” 何大江夹了片酱牛肉放他碗里,“x光片,验血报告,住院记录,缺一不可,都得盖红章!”
“听说黑龙江有知青,大冬天脱了棉袄在雪地里滚,硬生生冻出肺炎。” 何大江凑近了些,“还有吞火柴头的,胃里烧得直吐血,就为符合病退条件!”
“我的个天爷!这得遭多大的罪?” 张巧云听得直咂舌,“上回西街,那老李家的闺女拿卫生所假证明想混病退,结果让街道办查了出来,现在连招工都没她的份儿。”
“阎老师,您家解旷那风湿病,可要按规矩来。” 张巧云转向阎埠贵好心的提醒道,“最好问清楚了情况,可不敢让人说了闲话,这可关系后面一辈子的事情。”
“今天档案室里面闲聊,说有人用香烟锡箔贴背心,拍x光片的时候会显出‘肺穿孔’的影子。”张巧云也听到了一些的传闻,“还有拿碘酒泡纸烟,含在嘴里哈气,硬造出个‘肺结核’的假象。”
“大江,巧云,你们是正派人。” 阎埠贵眉头拧成个疙瘩,“可我这心里头啊,总想着要为孩子们多铺条路。”
“大江,你说,要是让解旷能通过‘父母身边无子女’的政策回来,是不是比病退稳当些?” 阎埠贵也是昏了头,刚刚何大江说的,他就没仔细的思量一下。
“首先,‘无子女’啊!那你家老大怎么办?” 何大江点上了一根烟。“要老大出去,自立门户?”
“还有,我记得你家老二在东北吧,还有个老闺女?” 何大江看到老阎脸色已经变了,反应过来了,“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咋忍心?”
“阎哥,这政策说白了,就是‘一户一子’的条件。”何大江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可您家三个孩子都在外地,再说了,这‘调往他处’,你得有接收单位吧,至于户口迁移,这里头的门道比病退还复杂多了!”
“这,那怎么办?” 阎埠贵是愁坏了,这酒也不香了。
“如今返城是大趋势,政策只会越来越宽松。” 何大江呷了口酒,耐心的安慰道。“上面会逐步放宽病退标准,对知青的困难也会给予更多关怀。”
“以前啊,这政策还讲究家庭成分影响。” 何大江给他举了一个例子,“有些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被卡的,现在政策调整了,比如亲属离婚,顶替父母职位,这些特殊渠道也能走。”
“巧云知道的,就像东北大兴安岭那五个孩子。” 何大江看了看自己老婆,“李红军,张建国,赵小兰,费秀美,柳长军,他们跟我书信往来好几年了,我专程去那边看过他们,现在不都陆续返城了吗?,”
“阎哥,我懂您这当爹的心。我家两个孩子也在门头沟插队呢。” 张巧云也劝道,“可您瞧瞧,那些走歪门邪道的,有几个得了好的?”
“南巷老张家闺女,装疯卖傻被识破,反被送去农场劳动改造;还有伪造x光片的,现在连街道办都不给他开介绍信了---您说,这值得吗?” 张巧云的话让阎埠贵也是不住的点头。
“大江,巧云,我记你们的话了。” 阎埠贵沉默片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咱不走歪门邪道,可也不能干等着,我回去写信给孩子再商量商量。”
“阎哥,我去陕北支援了大半年,解旷跟着我支援曹家集,解娣在村子里面教书,都是不错的。” 何大江也想帮他一下,毕竟以前都是邻居,再说现在说的是晚辈。“连贾嫂子家的棒梗也是忙前忙后的。”
“这样,你和孩子说清楚,在农村有突出贡献的这一条,务必要写进材料里面。” 何大江提的这点非常重要,“村里出具材料证明。”
“生产队推荐信,公社盖章的先进材料都得备齐。” 何大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听说西城那边已经排上队了,咱们东城区估计也快了。
“老二解放,那边的情况我不清楚,这个您就要和他问清楚了。” 何大江看到老阎这些年确实也不容易,都是为人父母的,虽然算计了一点,可说到底都是为了生活。
“咔嚓”一声,窗外忽地响了一声炸雷,雨丝斜斜的飘进院子。
“要变天啦,阎老师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吧?” 张巧云起身关上了窗户,“自从我们搬来,您还是头回在家吃饭呢。”
“使不得,使不得,你嫂子还在家等着信儿呢。” 阎埠贵连忙摆手,“就两个胡同,一转就到了,不碍事的。”
“今晚这酒,我也喝得痛快。” 阎埠贵站了起来,“大江,这些年我们走动少了,我这心里一直不得劲,想想以前。。。”
“阎哥,我都理解!” 何大江拍了拍老阎的肩膀。
何大江两口子送他到了大门口,“阎哥放心,但凡有消息,我一定通知你,这伞你拿着。”
阎埠贵抹了一把脸,现在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只重重握了握他的手,“大江,哥哥记着你的这份情。”
“能成吗?” 雨幕中,阎埠贵的背影渐行渐远,张巧云看见丈夫还对着黑夜发呆。
“成不成,总得试试。” 何大江望着窗外的雨丝,轻轻叹了口气,“阎哥他不容易,三个孩子都在外地插队,哪家的老人不揪心?”
雷声渐远,雨丝却更密了。阎埠贵的背影在雨幕中渐行渐远,只余下檐角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叮咚声里,藏着多少知青父母的牵挂与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