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秒的时间,在中控室的红色警报灯跳动下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突然,蛟龙9号传来的实时画面里,那艘80公里长的巨舰有了动静。它两侧原本喷吐着暗紫色流光的巨型引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能量,光芒从边缘开始层层褪去,最后化作几缕消散在星尘里的青烟。
舰艏那道锐利如斧刃的紫色光晕也同步黯淡,像烛火被风吹灭般,瞬间隐没在深黑的宇宙背景中——整艘飞船仿佛从一头蓄势的巨兽,骤然变成了悬浮在真空里的沉默金属山。
“报告指挥长!目标飞船引擎停机,相对速度降至0.03公里\/秒,已完全停止航行!”9号舰长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紧绷后的松弛。
许峰悬在战术面板上的手猛地一顿,指腹因为长时间用力而泛白的痕迹慢慢褪去。他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指挥椅的合金靠背发出轻微的“咔”声,这才惊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十分钟里,他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声音——80公里的船体,10万公里每分钟的速度,全频段静默……任何一个特征都足以让久经沙场的指挥官神经紧绷。
“解除一级警报。”他对着通讯器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保持警戒,能量护盾不要撤。”
中控室的红色警报灯缓缓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白光,蜂鸣声停了,只剩下数据流流淌的低吟。几名年轻军官悄悄抹了把额头的汗,交换了个惊魂未定的眼神。
就在这时,蛟龙10号的摄像头捕捉到了新的画面:那艘巨舰腹部一块不起眼的金属板突然向内凹陷,露出一个直径约百米的圆形通道。通道深处亮起柔和的白光,一艘梭形小船缓缓滑了出来——它体长不过百米,通体银白,表面没有任何武器装置,船首印着一个抽象的白鹿剪影,在恒星的折射下泛着温润的光,与巨舰的冷硬截然不同。
小船没有加速,只是平稳地飘到蛟龙9号和10号中间,保持着安全距离。下一秒,一个温和却带着明显疲惫感的声音透过公共频道传来,带着某种奇特的音节转译后的顿挫感:“你们好,蓝星联邦的朋友。”
声音的主人似乎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压抑情绪:“我们是白鹿星系的遗民。一千年前,我们的母星恒星进入了红巨星末期,在一次剧烈的氦闪中……熄灭了。”
“从星核坍缩的警报响起,到我们乘坐‘白鹿号’(他们指了指身后的巨舰)逃离母星,再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千年了。”
“一千年?”许峰的眉头猛地一挑,指尖在虚拟星图上快速点算。对方刚才的航行速度只有10万公里每分钟,按照这个速度,一千年最多只能跨越约5.26光年——这意味着他们的飞船引擎技术极其有限,甚至无法进行长距离空间跃迁,只能依靠亚光速缓慢漂流。
“一级文明。”他在心里下了判断。能制造80公里的巨型飞船进行星际漂流,却无法掌握跃迁技术,符合宇宙文明分级中“能利用母星全部资源,初步掌握星际航行”的一级文明标准。只是……一千年的漂流,在资源匮乏、危机四伏的宇宙里,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许峰的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那艘银白小船,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审慎:“白鹿星系的朋友,我们理解你们的处境。但根据蓝星联邦边境法,任何未登记的外来文明舰船,需接受必要的身份核验。”
他顿了顿,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请打开你们的登舰通道,允许我方派遣核查小队进入‘白鹿号’进行例行探查。我们会保证你们的安全,也请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
频道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同样平静的回应:“我们明白。通道已准备好,随时欢迎。”
蛟龙9号的舰长立刻汇报:“指挥长,检测到对方飞船对接通道已解锁,能量反应稳定,未发现武器信号。”
许峰点了点头,指尖在战术面板上轻轻敲击——警报虽解,警惕未松。这一千年的漂流背后,藏着的或许不只是苦难,还有未知。
许峰的靴底碾过飞船舱门边缘的锈块时,发出细碎的“咔嚓”声。他身后,两名蓝星联邦舰长正用战术手电扫过舱体——暗红色的铁锈像干涸的血痂,从金属接缝处蔓延开来,有些地方甚至整块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银灰色内壳。头顶的照明灯带坏了大半,剩下的几缕忽明忽暗,光线穿过悬浮的灰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小心脚下。”许峰抬手示意。脚下的合金地板早被岁月磨得坑洼不平,有的地方凹陷成浅坑,积着半透明的黏液;有的则向上凸起,边缘锋利如刃,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顶变形的。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舱内回荡,带着一种沉闷的回响,仿佛踩在某个垂死巨兽的内脏里。
穿过昏暗的舰桥时,战术手电的光束扫过一排排控制台。不少屏幕已经碎裂,蛛网般的裂痕里卡着焦黑的线头;按钮大多脱落,留下一个个黑洞洞的小孔;只有最中央的星图台还残留着模糊的光影,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早已消失的星系坐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铁锈、机油和某种未知植物腐败的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就是这道门。”一名舰长伸手按住舱壁上的感应板。那感应板早已失去光泽,他按了三次,才听到“嗡”的一声低鸣,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门缓缓滑开,露出后面更深的黑暗。
许峰率先挤进门缝,手电光瞬间刺破黑暗——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两侧的舱壁被凿出密密麻麻的空洞,每个洞都只有半米见方,像被某种生物蛀空的蜂巢。洞与洞之间的金属壁上,布满了指甲抓挠的痕迹,深的地方几乎要穿透薄薄的舱板。
大多数空洞里都蜷缩着白鹿星人。他们普遍不到一米高,四肢纤细得像芦苇秆,皮肤是那种近乎透明的白,能隐约看到底下淡蓝色的血管。最醒目的是他们的耳朵,尖尖地向上翘着,顶端还带着一小撮浅灰色的绒毛,像小鹿的耳朵,却因为长期的压抑而耷拉着,毫无生气。
许峰的手电光扫过一张脸。那是个年轻的白鹿星人,五官小得挤在一起——鼻子只有一颗红豆大小,嘴巴像一道细线,唯有眼睛异常的圆,瞳仁是纯粹的墨色,却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他的眼神没有焦点,既不看许峰,也不看任何东西,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舱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具麻木的躯壳。旁边的空洞里,一个年老的白鹿星人正用干瘦的手指抠着洞壁,指甲缝里塞满了铁锈,动作机械得像个发条失灵的木偶。
“他们……”身后的舰长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撼。
许峰没说话,只是关掉手电,让眼睛适应黑暗。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空洞里的白鹿星人像是一群被遗忘的标本,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他放缓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靴底踩在地面堆积的干燥苔藓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大概是他们仅有的“植物”了。
穿过这条足有几百米长的居住区,脚下的触感渐渐从柔软的苔藓变成坚硬的合金。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光,那是控制室的指示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