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恒的声音嘶哑，却像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撕裂了宿舍里维持许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那句话，不是请求，不是商讨，而是一个在规则框架内发起的、带着惨烈意味的反击。
安尔艾斯握着技术手册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纸张边缘泛起细微的褶皱。他脸上那惯常的、游刃有余的神情凝固了一瞬，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始料未及的愕然。
他预想了陆锦恒所有的反应——持续的冰冷、爆发的怒火、甚至是彻底的心灰意冷——却唯独没有料到，在“服从令”这最后、也是最脆弱的时刻，这只被他逼到绝境的雪豹，没有选择蜷缩起来舔舐伤口，而是亮出了濒死的獠牙，将最后的力量凝聚成一次精准的、直刺核心的反扑。
要求……提问？
利用“服从令”尚未结束的最后权柄，将“回答”也变成一种需要被“服从”的指令？
安尔艾斯看着陆锦恒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有迷茫，不再有空洞，只剩下一种被逼到极限后、抛开所有顾忌的、近乎燃烧的平静。那目光太过锐利，太过直接，仿佛要穿透他所有的伪装和算计，直视他内心深处连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晰的动机。
短暂的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台灯的光晕将这片空间与外面的黑暗隔绝开来，仿佛一个独立的、即将迎来审判的舞台。
“……当然。”安尔艾斯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他强行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服从令’尚未结束。作为指令的执行主体，我自然……有义务回应你的要求。”
他刻意用了“义务”和“回应”这样的词，试图将这场即将到来的灵魂拷问，拉回到他所熟悉的、由他主导的规则框架内。但他微微加快的呼吸频率，和那未能完全掩饰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已然暴露了他内心的动摇。
陆锦恒没有理会他言语上的小花招，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安尔艾斯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钉在原地。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然后，用那嘶哑的、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抛出了那个在他心底盘旋、灼烧了他许久的问题：
“你做这一切——”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力压制着某种汹涌的情绪，“——这所谓的‘宿敌准则’，这场‘一日服从令’，这些……这些令人作呕的靠近和触碰……”
他停顿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中像是凝结了万载寒冰，又像是燃烧着地狱的火焰，一字一顿地，将最终的问题砸向安尔艾斯：
“到底是为了满足你那该死的、无处安放的掌控欲？”
“还是……有其他原因？”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窗外的风声消失了，远处基地的微弱噪音也仿佛被无形的手掐断。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台灯下对视的两人，以及那个悬在空中的、无比尖锐、无比致命的问题。
安尔艾斯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像是被这个问题迎面重击，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那双总是闪烁着算计或愉悦光芒的琥珀色眼眸，此刻清晰地掠过了一丝……慌乱。
掌控欲？
其他原因？
陆锦恒的问题，像一把精准无比的手术刀，剖开了他所有行为外面那层“规则”、“战备”、“评估”的华丽包装，直指其下可能隐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直面过的内核。
他一直以来，都在享受着这种一步步靠近、一点点瓦解陆锦恒心防的过程。他喜欢看那只冰冷骄傲的雪豹在他制定的规则下挣扎，喜欢看他羞恼，喜欢看他无措，甚至喜欢看他偶尔流露出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他将这一切都归结于一场有趣的博弈，一场他占据绝对主导权的“宿敌”游戏。
可当“掌控欲”这三个字被如此直白、如此尖锐地抛出来时，当陆锦恒用那种仿佛看穿一切、带着血泪质询的目光盯着他时，他一直以来赖以支撑的逻辑，忽然间显得有些……苍白和卑劣。
是为了掌控吗？
是的，他无法否认。他渴望掌控陆锦恒的注意力，掌控他的反应，甚至……掌控他的心。
但，仅仅是这样吗？
那个“其他原因”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巨大的、无法忽视的涟漪。那是什么？是超越了博弈和征服的……某种更柔软、更危险的东西吗？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第一次在陆锦恒面前，露出了近乎词穷的窘迫。他发现自己那些巧舌如簧的辩解，那些精心编织的逻辑，在这个简单而直接的问题面前，全都失去了作用。
承认为掌控？那无异于承认自己是个卑劣的、以他人痛苦为乐的混蛋。
承认有其他原因？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一直以来构筑的“宿敌”身份将彻底崩塌，意味着他要将自己同样混乱、同样不确定的情感，暴露在对方面前。
他看着陆锦恒那双执拗地、不肯放过他的眼睛，那里面除了愤怒和屈辱，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主人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期盼？
这丝期盼，像一根细小的针，刺中了安尔艾斯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时间在沉默中煎熬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最终，安尔艾斯几不可察地避开了陆锦恒那过于灼人的视线，目光垂落，落在了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上。他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试图重新挂上那种漫不经心的面具，却终究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狼狈的沙哑，给出了一个模糊不清、却足以让一切开始改变的答案：
“如果我说……两者都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