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临时宿舍薄薄的窗帘，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陆锦恒睁开眼，第一个闯入意识的，并非往日醒来时空茫的平静，而是昨夜办公室里，安尔艾斯那双灼热的、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琥珀色眼眸，以及自己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随你。”
两个字，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一夜之间，将湖底沉积的所有泥沙都搅动了起来。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快得甚至有些狼狈，仿佛想将那个失控的、做出妥协的自己甩在身后。
洗漱，换衣，一系列动作机械而迅速，带着一种试图抹去什么的急切。镜子里，那张脸依旧冷峻，下颌线紧绷，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却残留着一丝未曾散尽的震荡，如同冰川内部细微的裂痕。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份混乱压下去，重新戴上那副冷静自持的面具。
走向临时食堂的路上，清晨的冷风拂过面颊，却吹不散他心底那份莫名的焦躁。扩建工地的噪音尚未完全苏醒，基地显得比平时安静许多，这让他的听觉变得异常敏感，任何一点不属于寻常的声响都让他神经紧绷。
食堂门口，他停顿了一瞬，才推门而入。
里面已经零星坐了几个人。凯西正活力十足地和炊事员讨论着什么，伊恩独自坐在角落，安静地享用着他的早餐。一切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不同。
直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扫向那个固定的角落。
然后，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安尔艾斯已经在那里了。
他背对着门口，坐在他往常的位置上——那个与陆锦恒惯常座位隔着一条走道、斜对面的位置。但今天，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陆锦恒的脚步有瞬间的凝滞，随即以一种更加刻意的平稳走了过去。他在自己的老位置坐下，脊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仿佛全身心都专注于面前空无一物的餐桌，试图用冰冷的背影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不是往常那种带着戏谑或试探的扫视，而是一种……专注的、带着温度的、毫不掩饰的注视。那目光像是有实质的重量，落在他后颈的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坐立难安的麻痒。
他强迫自己忽略那道视线，拿起餐具，开始切割盘中那份千篇一律的合成肉排。动作标准，力度均匀，却带着一种过于用力的僵硬。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椅子被轻轻拉动的声音。
陆锦恒切肉的动作猛地一顿，指尖微微发白。
安尔艾斯端着他的餐盘，走了过来。他没有像以往无数次那样，自然地坐到陆锦恒的正对面，也没有隔着走道停留在原位。他选择了陆锦恒旁边的那张桌子，在与他相隔一个空位的位置，坐了下来。
一个微妙的距离。比普通同事更近，打破了以往那种泾渭分明的格局；却又没有近到逾越某种尚未定义的界限，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属于“追求者”的谨慎起始。
陆锦恒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清洁剂味道，混合着一丝属于北极狼的、清爽又带着点野性的气息。这气息无比熟悉，此刻却带着全新的、令人心悸的侵略性。
安尔艾斯没有立刻说话。他放下餐盘，动作从容，然后，像是完成某个仪式般，将一小碟东西，轻轻推到了陆锦恒的手边。
那是一个小巧的陶瓷碟子，里面盛着色泽浓郁、看起来质地细腻的手工果酱，旁边还配着一把小银勺。
“早上好，副队。”安尔艾斯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低沉些许，带着一种刻意的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这个甜度应该刚好，尝尝？”
陆锦恒的指尖捏紧了叉子，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自己盘子里被切割得整整齐齐的肉块，仿佛那是什么绝世难题。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耳根，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微微发烫。
他不需要！这家伙到底又在搞什么？！用这种……这种幼稚可笑的方式来执行他那所谓的“正式追求”吗？！
内心在咆哮，表面上，他却只是更加用力地切着肉，从牙缝里挤出生硬冰冷的三个字：“……不需要。”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旁边的人听清。
安尔艾斯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拒绝。他没有收回那碟果酱，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挫败的表情。他只是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低的，带着点气音，像羽毛一样搔刮着陆锦恒的神经。
“没关系，”安尔艾斯拿起自己的面包，语气轻松，“那我先帮你放着。”
然后，他就真的不再试图搭话，开始享用他自己的早餐。
然而，对陆锦恒来说，折磨才刚刚开始。
安尔艾斯的存在感，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烈。他不说话，不做过多的动作，但那份专注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笼罩在陆锦恒身上。他能感觉到那目光掠过他银白的发梢，停留在他紧绷的侧脸，甚至……落在他因为不自在而微微摆动的尾巴尖上。
陆锦恒感觉自己像被放在了一个无形的聚光灯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呼吸的起伏，似乎都被对方尽收眼底，细细品味。他想呵斥，想让他“别看了”，想用最冰冷的眼神逼退这令人烦躁的注视。
可是，他不能。
那句“随你”，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剥夺了他理直气壮拒绝的立场。他现在是“被追求者”，一个他完全陌生、也不知该如何扮演的角色。他只能硬撑着，用更加冰冷、更加疏离的外壳来武装自己，试图无视那几乎要将他点燃的目光，和身边那存在感极强的气息。
这顿早餐，吃得他味同嚼蜡，如坐针毡。
食堂另一头，凯西的袋鼠耳朵早已竖得笔直，雷达全开。她用手肘使劲捅了捅旁边慢条斯理喝营养液的伊恩，压低了声音，兴奋得几乎要尖叫：“伊恩！伊恩！快看！有情况！绝对有情况！”她挤眉弄眼，示意着陆锦恒和安尔艾斯那边诡异的气氛。“安工居然坐到副队旁边去了！还给他递东西！副队那耳朵尖……是不是红了？！我的天！我错过了什么？昨晚生日派对后发生了什么？！”
伊恩推了推眼镜，冷静的目光扫过那边仿佛在演默剧的两人，镜片后的眼神毫无波澜。他咽下口中的液体，淡淡地回应了两个字：“进食。勿扰。”
凯西被他这反应噎得直翻白眼，但内心的八卦之火却燃烧得更加旺盛，决定待会儿一定要找机会“审问”一下安尔艾斯。
陆锦恒终于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盘中的食物，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椅子与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看也没看旁边的人，更没有碰那碟依旧放在手边的果酱，径直转身，大步离开了食堂，背影僵硬得像是随时会裂开。
安尔艾斯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温柔的、带着点得意和无限宠溺的弧度。
他拿起那碟被拒绝的果酱，用银勺轻轻舀了一点，送入口中。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一直甜到了心底。
追求雪豹计划，day 1，虽然遭遇了预期中的冰冷抵抗，但……开局，似乎还不错。
他低头，看着光屏上刚刚收到的、关于新人最终评估会议的通知，眼神微动。会议，意味着他和陆锦恒将有更多“正当”的共处时间。
这很好。
他的追求，可不会仅仅停留在食堂的座位上，和一碟小小的果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