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卿毫无意识，牙关紧闭，褐色的药汁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滴落在破旧的被褥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陆北辰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汁，又看了看她烧得通红、毫无生气的脸，眼底闪过一丝焦躁。
后来尝试几次后，他用碗沿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撬开她紧闭的齿关，然后，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将温热的药汁缓缓倾入她的口中。
这个过程无比漫长而艰难，他必须全神贯注，控制着药汁流入的速度，防止她呛到。
笨拙地用自己还算干净的袖口，擦拭着她下巴和脖颈处流下的药渍。
他的动作从一开始的僵硬，到后来渐渐找到了一丝章法，虽然依旧算不上温柔，却充满了一种近乎笨拙的专注和坚持。
喂完药，他又给她喂了几口温水，然后用尽可能轻的动作，将她重新放平，仔细地掖好被角。
天快亮时，持续的高烧终于在药物作用下渐渐退去。
苏念卿悠悠转醒，头依然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般酸痛无力，但那种仿佛要将她烧成灰烬的灼热感已经消退，意识也重新回归。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中慢慢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趴在床边、似乎因为极度疲惫而睡着了的陆北辰。
他侧着脸趴在床沿，紧蹙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没有丝毫舒展，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
眼下带着明显的淡青色阴影，下颌冒出了些许青黑色的胡茬，让他原本冷硬的轮廓平添了几分憔悴。
她彻底怔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目光缓缓移动，看到旁边那张木桌上，放着一只粗瓷碗，里面是黑乎乎、散发着余味的汤药。
旁边还有另一只碗，里面是明显熬煮了许久、米粒开花、稠稠的米粥，最上面，还隐约能看到一丝未能完全化开的、珍贵的红糖痕迹。
是他……找来了大夫？
是他一直守在这里？
是他……熬了这苦涩的药，煮了这碗甜粥？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暖流，混杂着震惊、感激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悄然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她刻意筑起的心防。
这个看似冰冷坚硬如铁石、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男人……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那只还有些虚弱无力的手，指尖带着一丝凉意，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碰触了一下他紧蹙的眉心，想要抚平那里的褶皱，驱散那萦绕不去的疲惫。
几乎是同一瞬间！
陆北辰猛地惊醒，倏地抬起头，眼神在最初的瞬间充满了野兽般的警惕与锐利，直直地射向她！
那目光，足以让任何人心生寒意。
然而，当他模糊的视线聚焦，看清眼前人是苏念卿时，那骇人的锐气和警惕，迅速退去，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柔和了下来。
“醒了？”
他的声音因为刚醒而带着一丝沙哑，语气却恢复成了平日那般硬邦邦的，甚至带着点不耐烦，“把药喝了，粥也吃了。凉了效果不好。”
苏念卿看着他故作冷硬的样子，心头那点莫名的情绪反而更加清晰。
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还有些虚弱。
她用手臂撑着，慢慢坐起身，端起了那碗已经温凉的汤药。
浓烈扑鼻的苦涩让她下意识地蹙起了秀眉，但她没有一丝犹豫，仰起头，屏住呼吸，一口气将碗底那点残余的药汁尽数喝了下去。
极致的苦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让她忍不住轻轻吐了口气，却紧咬着牙关，没有抱怨一个字。
然后，她拿起了那碗温热的红糖粥，米粥的软糯和红糖淡淡的甜意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嘴里的苦涩。
她小口小口地、认真地吃着，每一口都仿佛带着温度，暖透了她的胃，也暖向了她的心。
陆北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像一根沉默的柱子般立在那里，目光落在她安静吃东西的侧影上，眼神深邃难辨。
苏念卿吃完最后一口粥，将空碗轻轻放回桌上，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然后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依旧站在那里、身影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拘谨的男人，轻声道，语气充满了真诚：“谢谢你，陆北辰。”
陆北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他迅速别开视线，不再与她对视，转而看向门外依旧阴沉的天色，只留给她一个线条冷硬的侧影。
“麻烦。”
他硬邦邦地丢下这两个字，不再有任何停留，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柴房。
苏念卿看着他那仿佛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了看空了的药碗，苍白的唇边，缓缓漾开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这块寒冰好似也没那么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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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卿的身体在陆北辰那碗苦药和红糖粥的调理下，慢慢好了起来。
她心里始终记挂着那位出手相助的牛教授。
若不是他及时诊断开药，自己那天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于情于理，她都该去当面道谢。
这日天气放晴，阳光驱散了连日的阴霾。
她估摸着陆北辰可能在家，便再次走向村尾。
心境与上次雨中求助时已大不相同，少了几分忐忑。
陆北辰果然在，正在院门口的空地上劈柴，动作依旧利落有力。
看到她走来，他停下动作，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确认她气色尚可，便又继续劈柴，只是淡淡问了句：“好了？”
“嗯，好多了。”
苏念卿走到他面前不远处站定，语气诚恳，“那天，谢谢你。也谢谢……你请来的牛教授。我想去当面谢谢他，不知道……方不方便带我去找他？”
她知道牛教授身份敏感，陆北辰与他联系恐怕也是隐秘的。
陆北辰劈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他将最后一块木柴劈开，收拾好工具，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言简意赅：“走。”
他率先迈步，苏念卿心中一暖，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