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看着怀里那颗毛茸茸的、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脑袋，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与他身上的汗土气息交织在一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像羽毛般轻轻划过他的心间。
苏念卿抱了一下，就迅速放开了他，仿佛刚才只是情绪极度激动下的本能反应。
她的注意力立刻全被手中那本书吸引了过去。
她捧着书，像是捧着稀世珍宝，眼睛里闪着光，甚至还忍不住低下头，在封面上用力地亲了两下，喃喃自语道：
“太好了！太好了！这下有办法了！我看那个张技术员还有什么话说！”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个拥抱在这个年代、对于他们这对关系尚处在微妙阶段的夫妻来说，有多么“出格”和令人脸红心跳。
陆北辰看着她因为兴奋而泛着红晕的脸颊和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那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心情也跟着莫名地愉悦了起来。
接下来的两天，苏念卿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白天去沤肥池，她一边干活一边在脑子里琢磨；
晚上回到家，就着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她如饥似渴地研读那本《农作物种植与土壤肥料学》，结合自己前世的记忆和理解，将之前模糊的想法系统化、具体化。
她在陆北辰找来的废纸上写写画画，形成了一套更成熟、更具操作性的沤肥改良方案，甚至还根据书里的知识和实际情况，粗略计算了不同物料的大致配比范围，以及翻堆的周期和注意事项。
这天，她看到公社那位德高望重、实践经验非常丰富的周工程师也来到了田间视察指导，而那个眼高于顶的张技术员，正像个小跟班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周工身边，不停地介绍着情况。
苏念卿知道，机会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拿着那张写满自己想法和数据的草稿纸，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周工，张技术员。” 她礼貌地打招呼。
张技术员一看到她，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语气极其不耐：“苏念卿？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跟你说了吗？好好干你的活，别总想着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来添乱！”
苏念卿这次没理他，目光直接看向那位面容和蔼、眼神透着睿智的周工程师，语气诚恳：“周工，打扰您了。我根据这段时间在沤肥池的观察，结合看了一些资料，对咱们村的沤肥方法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想请您这样的老专家给指点一下。”
周工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态度很平和，没有丝毫不耐烦：“哦？小姑娘，你说说看。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技术就是在不断探讨中进步的嘛。”
张技术员在一旁急得直插嘴：“周工，您别听她瞎说！她一个村妇，没上过几天学，能有什么好想法？净是些异想天开的东西，白白耽误您的宝贵时间……”
“哎，小张，” 周工摆摆手，打断了他，语气带着长辈的温和却不容置疑，“听听无妨。毛主席都说了，群众里面有智慧嘛。我们不能搞技术垄断，要善于听取基层同志的意见。”
苏念卿感激地看了周工一眼，然后拿出那张草稿纸，尽量条理清晰、言简意赅地说道：“周工，我发现咱们现在传统的沤肥方法，可能存在几个问题。”
“首先就是碳氮比可能不太合理，秸秆这类碳源太多、太长，不容易分解；而人畜粪便这类氮源又太集中，容易流失，也容易产生难闻的臭味和招引害虫。”
“所以我就想，是不是可以试着改进一下。”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草稿纸上的示意图，“我建议，第一步，先把秸秆用铡刀铡碎，最好铡到三寸以下，这样容易混合也容易分解。然后，与人畜粪便、河淤泥按大概三比一比一的比例进行混合，当然这个比例可以根据实际物料情况微调。”
“堆肥的时候，每铺一层，大概一尺厚左右，就在上面均匀地撒一层薄薄的石灰粉或者咱们灶膛里扒出来的草木灰。这样既能调节堆料的酸碱度，让它更适合发酵菌工作，也能起到一定的消毒杀菌、杀死虫卵的作用。”
“堆的形状也有讲究，最好堆成底宽上窄的梯形堆，不容易塌。最关键的是，要在堆肥的时候，就在中间垂直插几根打通了竹节的粗竹竿，就像给堆肥‘通气管’一样。”
“另外，发酵期间，每隔七到十天，必须彻底翻堆一次，要把外面的、没发酵好的翻到里面去，确保所有物料都能均匀发酵，这样才能避免有的地方臭了烂了，有的地方还是生的。”
“我估摸着，如果这些都能做到位，可能一个多月，最多四十天，肥料就能基本腐熟好。这样沤出来的肥，肥效肯定比现在的高，而且因为发酵充分，病虫害也会少很多，最关键的是……这味道，肯定能比现在轻一大半！”
她不仅说出了改进思路，还给出了非常具体的操作步骤、物料配比的大致范围和预估的时间效果。
小张技术员在一旁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尤其是听到苏念卿竟然连“碳氮比”、“发酵菌”、“酸碱度”这些专业词汇都说了出来，更是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忍不住嘲讽道：“哼！说得倒是一套一套的，跟真的专家似的！比例？三比一比一？你怎么算出来的？靠猜吗？翻堆？你说得轻巧！那么大的堆，翻一次得多费人工？你这纯属异想天开，站着说话不腰疼！瞎指挥！”
苏念卿面对他的质疑，不卑不亢，语气平静：
“张技术员，比例是我根据书上的知识和咱们现有的物料估算的一个起始值，可以在小范围内划出一块试验田，先按这个比例试试，效果不好我们再调整。”
“至于费人工，确实会比现在一次堆完就不管要费事一些，但如果改进后真的能换来更高的肥效，让庄稼长得更好，同时还能减少因为肥料带病带虫导致的后续田间管理麻烦，从长远来看，这笔人工投入是值得的。”
“总比我们现在这样，把物料胡乱一堆，任其自然发酵，效率低下、肥效不佳，还严重污染环境、影响大家身体健康要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