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浊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质，紧紧裹挟着苏念的每一寸皮肤。身后那道冰冷的视线，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脊椎，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强迫自己维持着步伐的频率，紧跟在前方老刀那道看似佝偻却异常稳健的背影之后，融入眼前更加混乱嘈杂的人流。
心跳在耳膜里擂鼓，腿上的伤口每一次迈步都传来尖锐的抗议，但她全部的感知都集中在背后，试图从那鼎沸的噪音和无数混杂的气息中，剥离出那道独属于死神的脚步声。
老刀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交流，只是凭借多年刀头舔血的本能，带着她在迷宫般的摊位和通道间快速穿行。他时而突然拐进一个堆满锈蚀零件的死角，潜伏片刻；时而加速挤过一个正在争吵推搡的人群，利用短暂的混乱制造障碍。
每一次停顿，每一次转向，都精准地利用着集市本身的混乱作为掩护。
然而，那道冰冷的杀意，如同附骨之疽，始终不远不近地吊在身后。对方显然也是追踪的老手，极其耐心，并不急于靠近，只是如同最狡诈的猎手，不断施加着心理压力，等待他们自己露出破绽。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念手心沁出冷汗。集市虽大，但总有尽头。一旦被逼入死胡同，或者老刀的“后手”来不及发动，他们就是瓮中之鳖！
她的目光飞快扫过两侧光怪陆离的摊位——售卖武器的、倒卖情报的、甚至还有进行非法身体改造的黑诊所……必须做点什么，打破这被动的局面！
就在经过一个散发着浓烈血腥味和动物骚臭的摊位时，苏念眼中寒光一闪。
她假装被拥挤的人流推搡，一个踉跄，身体“不小心”猛地撞在了那个最不稳定的笼子上！
哐当！吱嘎——！
笼门的插销本就锈蚀得厉害，经此一撞，瞬间弹开！
一只皮毛驳杂、形似獾鼠却满口利齿、双眼赤红的生物，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猛地从笼中窜出，受惊般疯狂地撞向邻近的摊位！
“妈的！我的蚀齿兽！抓住它！”摊主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见状惊怒交加地大吼！
那只被称为“蚀齿兽”的生物速度极快，且极度惊慌，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瞬间撞翻了一个摆放着各种精密仪器的摊位，又抓伤了一个路人的手臂，引起一片更大的尖叫和混乱！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叫骂声、惊呼声、摊主的怒吼声混杂在一起，本就拥挤的通道瞬间堵死！
完美的屏障！
老刀立刻明白了苏念的意图，没有丝毫犹豫，趁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猛地钻入旁边一条更加狭窄、堆满废弃油桶的黑暗缝隙！
身后，传来面罩男人试图穿过混乱人群时引起的短暂呵斥和推搡声，但很快被更大的喧嚣淹没。
两人在黑暗狭窄的缝隙中快速穿行，污水和油污浸湿了鞋袜，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去c区！找‘水鬼杰克’！”老刀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他是唯一可能立刻弄到船离开的人！我拖住他！”
“你怎么拖？”苏念急问。
老刀没有回答，只是从怀里摸出那个之前从老皮特那里换来的、属于苏念的电子身份卡，塞回她手里，然后猛地将她向前一推：“一直往前走，第三个路口右转，看到最大的赌档就是！别回头！”
说完，他竟转身，逆着方向，主动向着他们来时的缝隙出口走去！步伐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
苏念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要以身作饵，引开那个面罩男人，为她争取时间！
“老刀！”她下意识想拉住他。
“快走！”老刀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身影已然没入拐角的阴影中，只剩下最后一句嘱咐飘入她耳中，“活着出去！真相……在‘灯塔’！”
苏念的心脏如同被狠狠撞击，眼眶瞬间发热。但她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是致命的浪费！她死死咬住牙，攥紧那张冰冷的身份卡，转身向着老刀指示的方向，拼命跑去！
腿上的疼痛如同火烧，但她不管不顾，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找到“水鬼杰克”，弄到船，活下去！
身后的远处，隐约传来了几声被集市噪音掩盖的、沉闷的枪响！以及更加混乱的惊呼和奔跑声！
苏念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可能意味着什么。她穿过弥漫着烟雾和酒精气的通道，拐过第三个路口——
震耳欲聋的喧嚣和一种廉价的、循环播放的电子音乐瞬间扑面而来！
一个用破烂帆布和废旧集装箱拼凑成的、巨大的开放式赌场出现在眼前！各种肤色的亡命徒挤在粗糙的赌桌旁，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各式各样的物品，从子弹到金条再到奇怪的芯片被胡乱地扔在桌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臭、烟味和一种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氛围。
“水鬼杰克”会在这种地方？
苏念目光焦急地扫过一张张疯狂或麻木的脸，寻找着可能的目标。根据老皮特的描述，他应该在赌桌旁……
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赌场最里面，一张玩着某种血腥轮盘赌的桌子旁。一个身材异常高大肥胖、穿着花里胡哨夏威夷衫、脖子上挂着粗大金链的光头男人，正一脚踩在椅子上，唾沫横飞地叫喊着下注。他露出的手臂上，布满了狰狞的船锚和海妖纹身。
特征吻合！而且看起来是这里的焦点人物之一！
苏念挤开混乱的人群，艰难地靠近那张桌子。
就在她距离那张赌桌还有几步之遥时，赌桌中央，那个血腥的轮盘赌具似乎出了某种故障，指针疯狂旋转后，猛地停在一个标注着骷髅头的格子上！
嗡——！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响起，赌具旁边一个连接着的、看似无害的金属笼子，顶盖突然弹开！里面一只被饿了许久、暴躁无比的类似蝎子的生物猛地窜出，直扑向输掉这一局的赌客！
那赌客吓得尖叫后退，场面瞬间有些混乱！
而就在这混乱发生的电光石火之间——
苏念的眼角余光，猛地瞥见赌场边缘，一根支撑着顶棚的锈蚀钢柱后面，一个穿着深色兜帽衫、身影完全隐藏在阴影中的人，极其迅速地抬起手！
手中，是一把加装了长消音管的怪异手枪！枪口，正精准地瞄准了那个还在为轮盘故障骂骂咧咧的“水鬼杰克”的后心！
不是面罩男人！是另一个杀手？！灭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苏念根本来不及思考！
“小心！”她几乎是凭借本能，嘶声发出警告，同时猛地向前扑去，试图推开那个毫无察觉的“水鬼杰克”！
她的动作和喊声，在巨大的噪音中微乎其微。
但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的杀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枪口极其细微地调转了一丝角度！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噪音完全吞没的枪响！
苏念只觉得肩胛骨位置猛地一麻，随即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她整个人带得向前踉跄扑倒，重重砸在肮脏的地面上！
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剧烈的疼痛迟了半秒才海啸般席卷而来，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混乱的惊叫声、怒骂声、脚步声在她周围炸开。
她看到“水鬼杰克”惊愕地转过身，肥肉横颤的脸上写满错愕和暴怒，掏出了腰间一把硕大的左轮手枪，盲目地指向四周。
她看到那个阴影中的杀手，如同鬼魅般，一击之后毫不留恋，瞬间后退，融入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见。
她看到周围的人群如同炸窝的蚂蚁，惊慌四散，撞翻桌椅，筹码和酒瓶摔了一地。
意识的最后，她感到有人粗鲁地翻过她的身体，似乎检查了一下，然后骂了一句什么，似乎是“……不是冲老子来的？妈的，晦气！”，然后便不再理会。
冰冷的绝望，如同漆黑的海水，彻底淹没了她。
黑暗吞噬了一切感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定频率的震动，从她贴身口袋里传来。
是那个……从老皮特那里换来的、属于她的电子身份卡？
震动持续着，固执地刺激着她逐渐涣散的意识。
仿佛某种来自深渊的、冰冷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