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还没有调研过。”郑念章的脸紧张得通红。
“如果这个实验给你做，你会怎么做？依据是什么？”梁松哲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我……我会……”郑念章的后背已经开始冒汗，逐渐浸湿了她的 t恤，她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那你告诉我，你能想到的这篇文章的三个优点和三个缺点。”见她支支吾吾地不说话，梁松哲又问。
“呃……优点是它能够把指纹中的化学物质进行了拉曼成像，还有……”
“你说的是这篇文章做的事情，不是它的优点。你看过这篇文章的参考文献吗？”梁松哲打断她。
“没有。”郑念章这次终于回答得斩钉截铁。
梁松哲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地说：“oK，我大概了解了。从你今天的表现来看，你的确只是看了这篇文献。”他瞥了一眼旁边局促不安的郑念章，有些无奈道：“不用紧张，第一次汇报回答不上来很正常，这些问题换做是别人也不会问你。但你要记住我今天问你的问题。以后每次看文献的时候，你都要思考这些问题。你这周回去，带着这些问题，再把这篇文章好好看看，下周我们还继续讨论这篇文章。”
郑念章只能点头称是，她略坐了一会，见梁松哲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就转身告辞。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背后又传来梁松哲的声音：“你来实验室以后，看到师兄师姐在做实验，有去看看吗？”
“没有。”郑念章颓丧地说。
梁松哲道：“多去走走看看吧，关心一下别人在做什么，对你自己也有好处。”
回到实验室，郑念章还沉浸在刚才紧张尴尬的氛围里没有缓过来，她被梁松哲方才的一连串发问击中，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李开俊看她耷拉个脑袋走进来，一脸坏笑地问：“怎么样啊师妹，感受如何？”
郑念章苦笑道：“都给我问懵了。”
汪晴安慰道：“大家刚开始都是这样的，慢慢来吧。现在也不早了，咱们去吃饭吧！”
李开俊道：“怎么，你今天抛弃你的小男友，和我们一起吃饭了吗？”
“他今天在南区做实验呢。”汪晴对李开俊的调侃已经习以为常，捂着嘴笑道：“我看你是想他了吧，你去北区找他吃吧。”
李开俊摆摆手：“那就算了，还是咱们这边的食堂更好吃。”
说着众人都起身，只有言蔚和温亭还在位置上埋着头，朝着键盘敲个不停。
徐令贤看着她俩一脸绝望、愁眉不展的样子，又可怜又可笑，忍俊不禁道：“你俩下午组会的 ppt还没做完啊。”
言蔚揽着温亭的肩膀，头也不抬地抱怨道：“我俩真是难姐难妹啊。”
温亭虚弱地说：“我好想死……”
丁晓苹歪着身子往他们的电脑屏幕看了一眼：“你俩这么拼，弄得我也紧张了。”
言蔚扶着额头：“师姐，我们和你可不一样。你是精益求精，我们是不想太菜。”
李开俊咧着嘴笑道：“师姐加油！那我们就不等你们了。”
他刚走两步就被言蔚一把拽住，她扔过来两张饭卡：“给我们带点干粮。”
“还是那家盖浇饭嘛，要什么味道的？”李开俊贴心地问。
“随便！”言蔚和温亭异口同声，她俩的脑瓜正在飞速运转，根本无暇顾及吃些什么。
课题组的组会安排在每周一，除了节假日以外，组会雷打不动地召开。每次组会由两个人进行汇报，一般来说，一个人汇报文献，一个人汇报工作，还有一个人主持，大家都排好了顺序依次来。这周本应该轮到温亭和丁晓苹，但因为上周一下午梁老师在学校有会议，之后又连着几天去外地出差，上周组会便取消了，本应该上周汇报的言蔚和徐令贤也推迟到这周来讲。
下午两点半，组会在化学楼的七楼的公共会议室召开，郑念章跟着众人走进去，只见斜对着门的墙壁中间挂着投影幕布，右边是一块写满了陈年斑驳字迹的白板，左边是一个窄窄的讲台，上面印着 q大的校徽。今天组会的主持人是姚晚音，她正把笔记本电脑和投影仪的数据线连接好，准备调试屏幕。会议室中间是两排长桌，大家面对面，分坐两边。左边一路最前面的位置空着，后面坐着李开俊、汪晴、薛姝、言蔚、温亭。右边一路则依次是丁晓苹、徐令贤、姚晚音、冯镜心。
郑念章看右边最末端还空着两把椅子，便坐了下去。
李开俊看着她笑道：“看你现在坐的位置，以后要读博啊。”
众人都笑了，郑念章这才发现左边一列坐的都是硕士，右边一列都是博士，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起来，就见梁松哲夹着笔记本端着茶杯走了进来。他坐在了左边最前面的位置，掏出手机和一串钥匙随手往桌上一扔说：“好了，开始吧。”
第一个上台的是温亭，她汇报的是一篇关于表面增强拉曼光谱基底快速制备的文献。她声音有些小，说话也慢条斯理的。
梁松哲只在她把 ppt打开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其余时间都在划着手机。等到温亭说完片刻，梁松哲才重新看向投影，画面定格在最后一张写着总结的页面上：“大家没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人说话。梁松哲盯着温亭道：“oK，如果没有人提问，那么究竟是这篇文章没什么可讨论的，还是你压根没介绍清楚。”
温亭低着头喃喃：“可能是我没有介绍清楚。”
梁松哲呵了一声：“那你上来干嘛呢？我之前说的文献汇报的要求是什么，你还记不记得？”
“你要是时间久忘了，可以问问那个郑……郑……”他转头看向郑念章。
“郑念章。”李开俊补充道。
骤然被提起，郑念章本来还驼着背撑在桌子上，立刻挺起身板。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只有一脸错愕。
“你师妹今天才文献训练过。她现在还不算研一，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你现在几年级了？”梁松哲又看向众人，“其他人也文献汇报过，他们是怎么汇报的，你不会学学吗？”
“你为什么选的这个文章来讲？”梁松哲又问。
“我是感觉这篇文章和我做的方向挺像的，所以就想介绍一下。”温亭慢吞吞地回答。
“那你说说这篇文章对你的工作有什么启示吗？”梁松哲冷笑道。
“他通过模板法制备的多孔金基底，增强因子明显提高，而且信号偏差也小。我之后做基底稳定性优化时，也可以试试这种方法。”温亭也不敢看他，对着电脑屏幕说。
“你这个总结写的，就和把 conclusion翻译了一遍似的。这篇文章的三个优点和缺点是什么？你写了吗？”梁松哲看着 ppt问。
温亭沉默半晌，终于磕磕绊绊地回答了他，但这明显不是梁松哲想要的答案。
“这篇文章你明显没有读懂，我之前一直和你们说，看文献的时候要带着问题思考，你们是怎么做的？”梁松哲拿起手机回了个消息，“以后如果大家还是以这种方式汇报，那我觉得这组会不讲也罢。”
温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郑念章在台下听着，也为她捏了一把汗。她不禁又想到了上午在老板办公室苦思冥想的自己。差不多是同样的问题，但梁松哲对温亭的态度明显更加严厉，也许是自己刚来，还在新手保护期，所以梁松哲不曾计较吧。
另一边，言蔚捂着嘴小声对薛姝道：“他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薛姝撇撇嘴：“看着是不太好的样子。”
“那我待会惨了。”言蔚瘫倒在椅子上。
梁松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没有继续说话，但也没让温亭下来。姚晚音见场面有些僵持，揣度着梁松哲的神色，试探地问：“如果大家没有什么问题的话，那接下来请言蔚师妹给我们介绍一下她最近的工作进展。”
温亭见梁松哲转头看向言蔚，赶紧收拾了东西走下来，换言蔚上去。两人擦肩而过，眼神不经意间交汇的瞬间，紧张感已经悄无声息地从温亭过渡到了言蔚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气。
言蔚今天汇报的是她最近做的蛋白金属配位分析，从她 ppt上展示的实验结果来看，这段时间里，她的实验并未取得实质性进展，她做了新的尝试，可是收效甚微，甚至在某些关键点上，还出现了连她自己都感到困惑、难以给出合理解释的新问题。
在她汇报的过程中，几乎在每一页 ppt介绍完的时候，梁松哲都会开口打断，提出自己的质疑。起初，言蔚还能应对合宜，可梁松哲却像和她较上劲一样，她回答得越流利，梁松哲的问题就越密集，越尖锐。言蔚在这种猛烈的攻势下逐渐败下阵来，她发现自己原本清晰的汇报框架已经土崩瓦解，思维的连贯性也被无情地打破。后来，她甚至点开新的 ppt页面后就不再说话，只等待着应付梁松哲的又一轮问题。
虽然言蔚的 ppt只有短短十几页，但她已经在上面站了快一个小时，麻木的感觉从脚底缓慢蔓延至头顶，她觉得自己稍不留神就会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看你在上面站得很痛苦，我也很痛苦，我可以接受你的实验没有进展，但是我不接受你没有对它进行任何思考。”梁松哲道。
言蔚下意识地想反驳，她觉得自己并非如梁松哲所说的不去思考，只是这思考的结果不尽如人意罢了。
“你没发现最近的状态有问题吗？你以为不读博就可以放低对自己的要求吗？”梁松哲并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
言蔚怔住了，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很多事情，她已经极力不再去回忆，可架不住被人突然翻开，旧日的尘埃扑面而来，呛得她身上一激灵。她被拷问许久而变得混沌的眸光，在此刻被激荡得清澈了一瞬后，终于又彻底暗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