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真的决定更换研究方向,那你有没有想过要做什么?李开俊说。
郑念章回答道:我想做……感觉 SERS 基底制备会容易上手些,但是我现在还没有具体的想法。
李开俊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的笑容如同迷雾中的灯塔,既散发着明亮灼热的光芒,又悄然指引着前行的方向:嗯,最好是你有了新的实验方向以后,再和师姐说不继续做成像了。
那我再想想吧。郑念章还是有些迟疑。
孩子,时间可不等人啊。李开俊似乎不忍心再看到郑念章陷入纠结之中,他凝视着郑念章,开诚布公地说,我这边倒有一个初步的实验想法,也是关于 SERS 基底开发的,也不确定可不可行,我现在重心都在亚细胞器上,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尝试着做一下。
他的目光稳稳地洒落在郑念章身上,似乎要将她心中的疑虑和不安一一化解:你放心,这是你自己的课题,也不是为我做的,我只是为你提供一个思考的起点,最终的方向和成果都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和努力。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落入郑念章耳中,郑念章开始感觉到,在这个实验室里,自己不再需要一个人孤立无援地做出选择,并且独自面对因为这些选择而造成的后果。
深夜,寒风透过窗户的缝隙,悄悄侵入室内,但郑念章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异常温暖。她不知道这份暖意是来自实验室开得更足的暖气,还是来自李开俊给予她的那份支持和鼓励。
还能怎么样呢?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吧。
谢谢师兄,我以后就跟着师兄多多学习。郑念章终于鼓起勇气。
凌晨时分,丁晓苹结束了晚归的行程。正当她准备熄灯入睡时,手机屏幕突然闪烁起来,是郑念章发来的信息,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师姐,我认真思考了以后还是决定和你说一下,我认为我不太适合做拉曼成像这个方向,以后想做 SERS 基底开发了,在这里提前和你说一下,抱歉,希望师姐能够理解。
入睡前的疲惫在反复咀嚼完这条字数不多的信息后已经消失殆尽,丁晓苹刚被爱意和期待填满的心房,此刻却仿佛在底部被戳破了一个洞,那些温暖的情感如同流沙般迅速流失,只剩下许多难以名状的情绪。
丁晓苹努力想要界定这种情绪,但惊讶、愤怒、伤心、懊悔,似乎都不足以准确形容,无法完全捕捉到这种情绪的复杂与深刻。
直到第二天,当她无意间看到李开俊正在耐心地指导郑念章配制 SERS 基底所需的纳米银溶胶、仔细演示如何将材料滴加在硅片表面时,她才意识到这其实是一种深深的羞辱感。
尽管她内心深处充满了抗拒,不愿承认这一事实,但它还是在郑念章和李开俊你来我往、自然默契的交流中得到了证实。
这种感觉并非源于郑念章的决定本身,而是因为这个决定触及了她内心深处那份对自我价值的认同与追求。
郑念章对丁晓苹而言,从来就不仅仅是一个听话的好帮手。她更像是自己科研成果的一种具象化体现,是她这些年努力与付出的一种无形证明。每当郑念章认真倾听她的指导,积极执行她的任务时,丁晓苹都能从中感受到一种被看见、被承认的满足感。
在她被梁松哲批评打击的时候,郑念章的追随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努力并非白费,她的研究也并非无人问津,这份来自同门的认可与尊重,也让她在实验室众人中,有了挺直腰板、不再默默无闻的勇气。
然而,如今郑念章却选择离开她跟着李开俊,这无疑是在众人面前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无能和失败。这记耳光,击碎了丁晓苹多年来拼命维持的自尊,让她不得不痛苦地承认,她所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只是一场徒劳无功的笑话,不过是因为沉没成本太高而只能选择苦苦支撑。
她甚至宁愿郑念章从未找过自己,这样她就可以继续沉浸在无声的尴尬中,而不是直面这种血淋淋的现实。
丁晓苹回想起郑念章最近的变化,那些细微的预兆如同碎片般拼凑在一起:她向自己请教问题的次数越来越少;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少了坚定,多了几分闪避;在答应她的要求时,也不再像以往那样毫不犹豫。原来,一切的变化早已发生,只是自己没有及时发现罢了。
所以,这一定不是郑念章偶然冒出的想法,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所下的决定,她再难干预和挽回。
木已成舟,她还能做什么呢。
丁晓苹起身,想要暂时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环境,却好巧不巧地遇上了郑念章抬头的目光。
师姐……郑念章轻声呼唤,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她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面对丁晓苹,是该打个招呼,还是该说些什么。昨晚,她鼓足勇气发出了那条信息,却迟迟没有得到丁晓苹的回复,这让她心中充满了忐忑。
丁晓苹恍若未闻,径直走了出去。
郑念章站在那里,双手微微握着,目光紧紧锁定在丁晓苹的背影上,心中五味杂陈。她明白,丁晓苹的无视,已经是对她决定的一种回应。
师兄,师姐好像生气了。郑念章叹了口气。
别想那么多了,你自己的实验要紧。李开俊道。
郑念章答应着,心里却愈发愧疚,这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特别是当她想起丁晓苹也曾认真指导过自己的画面,这种愧疚的感觉就越发浓烈。
她开始反思,或许是自己太过冲动,将决定说得太过突然,如果当时能够选择当面沟通,或许结果会完全不同。
然而,昨晚的她正是因为害怕面对丁晓苹可能的反应,才选择了在微信上发送那条信息。她以为这样可以给自己一些缓冲的空间,却没想到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到了中午,言蔚像往常一样招呼着大家一起吃饭。众人都陆续走出实验室,气氛看似轻松,但郑念章的心中却像压着一块巨石,因为她看见丁晓苹还默不作声地坐着,仿佛并没有想和大家一起吃饭的意思。
当她路过丁晓苹的桌前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姐,你不去吃饭吗?
然而,丁晓苹依然没有搭理她,仿佛她完全不存在一般。
这让郑念章的心再次沉入了谷底,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声音太小,让丁晓苹没有听见她说话。
然而,丁晓苹接下来的举动彻底打破了她自欺欺人的幻想。她突然朝徐令贤喊道:帮我打包一份蛋炒饭回来。
徐令贤回头,目光在丁晓苹和郑念章之间来回游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她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刻,郑念章明白,丁晓苹并非没有听到她的询问,而是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份冷淡与漠视,比任何直接的责备都要更加伤人。
然而,在丁晓苹的冷漠之外,郑念章也找到了另一份温情与力量。这段时间以来,李开俊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成为了她科研道路上坚实的后盾。
与丁晓苹不同,李开俊在教授她基本操作之后,就让她立即着手开展自己的课题,基于自己的设想尝试不同的修饰方法,而不是仅仅按照他的指示行事。
李开俊深知,真正的科研在于创新与探索,而非盲目地遵循他人的脚步。所以他从不直接告诉郑念章具体每一步应该如何操作,而是在她遇到瓶颈时,给予一些关键又恰到好处的启发,并鼓励她自己尝试去解决问题。
每周,郑念章都会如约找到李开俊,向他汇报自己的工作进展。而李开俊,无论多忙,都会抽出时间认真听取她的汇报,并给予中肯的建议和指导。
看着他每一次点头肯定,郑念章都能感受到莫大的鼓舞和支持。郑念章也更加清楚,她现在所付出的每一分努力,都是为了自己能够早日取得研究成果,而不仅仅是为了回报别人或是完成某项任务。
在与李开俊的相处中,有时候郑念章甚至觉得,比起师兄这个身份,李开俊更像她的精神导师,引领着她不断前行。
他的存在,让郑念章在科研的旅途上不再孤单,充满了前行的勇气和力量。
然而,这样一个愿意真心实意帮助别人的人,有时候却也会让郑念章困惑。
譬如他和冯镜心的矛盾。
那天,冯镜心心急火燎地闯进实验室,站定在李开俊的桌前:李开俊,我今天需要把之前一直用的那个激光头拿到中区光学测试平台那边去。我新设计的探头模块需要做信号对比验证,光路调试真的等不了了。
李开俊缓缓抬起头,脸上瞬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不紧不慢地开口:那个激光头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要用。上次你擅自挪用过之后,我就发现信号基线变得不稳,聚焦效率也好像受了影响。这东西真经不起你这么拆了装、装了拆。
冯镜心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不过她还是强忍着内心的不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些:李开俊,你明明知道我这个新探头的测试进度有多关键,会直接影响我后续的实验设计,为什么就不能通融一下呢?她见李开俊没有接话,索性挑明了说,你是不是还在为之前的事情记仇?
李开俊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挑衅:师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为了那点小事记仇呢?我只是希望大家小心对待实验室里的公共资源罢了。
冯镜心终于忍无可忍:你少来!你明明就是故意的!你心眼小,故意报复我!
李开俊不屑地笑了笑:师姐,你别忘了,这里是实验室,不是你撒泼的地方。如果你再这样无理取闹,我只好请梁老师来评理了。
冯镜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开俊说道:你……你竟然搬出导师来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