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阴森狭窄的“一线天”,又前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地势才逐渐开阔。残阳如血,将天边云彩染得一片赤红,也照在镖队众人疲惫而警惕的脸上。伤亡已经清点完毕,牺牲了三名镖师,五人重伤,轻伤者十余,损失不可谓不重。阵亡者的遗体被妥善安置在运货的板车上,覆盖白布,气氛凝重肃穆。
“鲁爷,前面就是黑石镇了。”老周指着远处山坳里升起缕缕炊烟的地方,那里依稀有城墙轮廓,“这镇子不大,但因是通往云州最后一个像样的补给点,往来商旅不少,龙蛇混杂。镇守是个老油条,只要不闹出大乱子,通常睁只眼闭只眼。”
鲁承宗胳膊上缠着绷带,那是被一个使链子锤的黑衣人刮伤的,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妈的,正好!弟兄们需要休整,伤员更要紧着救治。这鬼地方,正好也看看能不能掏出点消息来。”他回头看了看伤亡的弟兄,眼中闪过痛惜和怒火,“这笔账,老子记下了!”
车队拖着沉重的步伐,在落日余晖中驶近了黑石镇。镇墙由就地取材的黑色山石垒成,故而的名,看上去颇为坚固,但墙头守备松懈,只有几个懒散的兵丁靠着墙垛打盹。镇门大开,进出的人流车马倒是不少,各种口音交汇,显得颇为热闹,却也透着一股混乱无序的气息。
缴纳了入镇税,车队缓缓驶入镇中。街道狭窄,两旁店铺林立,客栈、酒肆、铁匠铺、杂货店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两家赌坊和一座看起来颇为艳俗的妓馆。形形色色的人物穿梭其间,有赶马帮的汉子,有行脚的商人,有佩刀带剑的江湖客,眼神中都带着几分警惕和疏离。
鲁承宗选择了一家看起来规模最大、也最坚固的“迎宾客栈”入住。客栈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见多识广,看到镖队的旗号和车上的血迹,并未多问,只是要价高了三分,并暗示“若有麻烦,本店后院够大,墙也够高”。
安顿好车马货物,将重伤员抬入房间,杨小枝立刻带着药箱开始紧急救治。李啸和小顺则如同幽灵般消失在客栈内外,开始侦查环境,排查潜在危险。陈龙指挥其他镖师和秘卫,明暗结合,将客栈守得铁桶一般。
鲁承宗草草处理了伤口,便带着两个镖师和老周,直奔镇中最大的酒肆——“十里香”。这种地方,往往是消息最灵通的所在。
酒肆里人声鼎沸,烟气酒气混杂。鲁承宗挑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要了几斤牛肉和一坛土烧,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议论。
果然,不久邻桌几个行商模样的人就压低了声音谈论起来。
“听说了吗?前几天‘一线天’那边又出事了!”
“可不是嘛!动静不小,箭矢乱飞,死了不少人!”
“哪路人马干的?黑风寨?还是秃鹫岭那伙?”
“不像……听说手法利落得很,像是过江猛龙,打完就走,没抢东西似的,邪门!”
“嘘……小点声,别惹麻烦。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听说彝部和黑苗那边也快打起来了……”
鲁承宗与老周对视一眼,心中了然。看来这批袭击者并非本地惯匪,本地人也在猜测。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万通商行服饰的伙计悄悄凑近鲁承宗桌旁,低声道:“可是淮水振威武馆的鲁爷?我家管事福伯已抵达云州,听闻贵镖队路上可能不太平,特命小人在此等候多时,请鲁爷移步一叙。”
鲁承宗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福伯到了?在何处?”
“就在镇东头的‘裕丰货栈’,那是咱们商行的产业,安全得很。”伙计恭敬道。
鲁承宗立刻起身:“带路!”
留下镖师结账,鲁承宗带着老周,跟着那伙计七拐八绕,来到镇东头一处看似普通的货栈。进入后院,戒备明显森严了许多,皆是万通商行的精锐护卫。
一间灯火通明的书房内,福伯正焦急地踱步,见到鲁承宗进来,连忙迎上:“鲁爷!你可算到了!老朽听闻‘一线天’遇袭,心急如焚,诸位可还安好?货物无恙否?”他目光扫过鲁承宗臂上的绷带,脸色更加凝重。
“折了几个弟兄,伤了不少,货没事。”鲁承宗语气沉痛,言简意赅地将遇袭经过说了一遍,特别是对方训练有素、疑似西北死士以及那狼头腰牌的特征。
福伯听完,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果然……果然是他们!贪狼国赫连战的疯狗!”他重重一拍桌子,“看来赫连勃被擒,彻底激怒了那位狼主。他竟然敢派死士潜入我天朝境内截杀商队!真是无法无天!”
“福伯,您这边可有什么消息?他们为何退得那么干脆?不像他们的风格。”鲁承宗问道。
福伯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鲁爷,你们遇到的,恐怕只是第一波试探,或者……是故意吸引你们注意力的幌子。”
“幌子?”鲁承宗一惊。
“没错。”福伯脸色阴沉,“老朽快马加鞭赶来,正是因为收到了更紧急的情报。除了西北这群疯狗,西南本地也出了大乱子!而且,恐怕和你们这批货,甚至和大小姐莫名关注的事情有关联。”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云州西南方向的一片崇山峻岭:“这里,是黑苗与白水彝部世代居住之地。两族为争夺一处新发现的玉矿,已冲突数月。但就在近日,冲突骤然升级!双方都出现了大批来历不明的精良兵甲,甚至有军中制式的劲弩!战斗越发惨烈,已完全失控,通往云州的几条次要商道已被战火波及,死伤无数。”
鲁承宗倒吸一口凉气:“军中劲弩?难道是……”
“不像朝廷所为。”福伯摇头,“更像是有人故意煽风点火,并提供武装,想让这两族血拼到底,彻底搅乱西南!我们怀疑,很可能与边境之外的一些势力有关,甚至……可能与听风楼那帮只认钱的鬣狗脱不了干系!他们最喜欢在这种混乱中牟取暴利,或是替某些见不得光的大人物办事。”
“而这还不是最麻烦的。”福伯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和忧虑,“据商行最隐秘的渠道传来的零星消息,在那片战乱之地的深处,最近有极其诡异的传闻流出……说是深山中有古苗秘藏现世,霞光万道,毒瘴自生,伴有地动异响。引得不少江湖亡命徒和神秘人物纷纷前往,更是让那边的局势乱上加乱!”
鲁承宗听得心头震动,没想到西南局势竟复杂凶险至此。部族血战、境外黑手、神秘秘藏……这浑水远比想象的要深。
福伯看着他,郑重道:“鲁爷,袭击你们的西北死士退走,或许是因为他们的主要目标并非劫镖,而是拖延你们,或者将你们的注意力吸引在他们身上,以便其他人在西南搅起更大的风浪!又或者,他们本身也对那突然传闻的‘秘藏’产生了兴趣,暂时无暇顾及你们。”
“大小姐临行前曾言,若遇非常之事,可便宜行事。老朽之意,贵镖队可在黑石镇休整两日,治好伤员,补充物资。同时,老朽会动用商行一切力量,尽力厘清前方路况和危险区域,为你们规划出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但……云州之行,恐怕已无法完全避开这些风波了。”
鲁承宗面色凝重,沉思片刻,抱拳道:“多谢福伯告知!鲁某明白了。振威既然接了这镖,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前方就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这两日就叨扰福伯了,我们需要尽快让伤员稳定下来,并打探更多消息。”
“份内之事。”福伯还礼,“贵馆弟兄的伤,我这就请镇上最好的郎中来协助杨姑娘。货栈这边,安全可保无虞。”
离开裕丰货栈,鲁承宗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夜色下的黑石镇,灯火阑珊,却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西北的复仇,西南的乱局,神秘的秘藏……所有的线索似乎都交织在一起,指向更深的迷雾。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几颗寒星闪烁。
“馆主,清荷姐……这西南的风,刮得可真邪乎啊。”他低声自语,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大步向迎宾客栈走去。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需更加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