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交,林守首领。”
苗奥的手与林守的利爪轻轻一握便松开,那触感柔软而短暂。他没有再多做停留,碧绿的竖瞳在仓库内最后扫视一圈,尤其在沉睡的叶星和角落的小满身上略微停顿,随即干脆利落地转身。
“我明天会来交易,准备好东西。”
他留下这句话,身形便如同鬼魅般掠向仓库门口。白勇沉默地移开障碍,苗奥甚至没有完全打开门,只是寻了一个缝隙,如同液体般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下一刻便彻底融入了外面浓稠的夜色与红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猫科气息和奇特草药的味道,以及一仓库心思沉重的人。
鸽巢内重归寂静,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已然降临。篝火依旧在摇曳,映照着众人脸上复杂的表情。
时间在压抑的静谧中流逝,直到深夜。篝火的光芒将仓库内的人影拉长,投在加固过的墙壁上,如同晃动的鬼魅。空气中弥漫着烤野猪肉残留的油脂香气,混合着陈逸风草药的清苦味道,形成一种奇异而熟悉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角落垫子上,那个覆盖着幽蓝鳞片的身影,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叶星的眼皮沉重地抬起,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跳动的火光和昏暗的轮廓。意识如同退潮后裸露的沙滩,缓慢地重新凝聚。首先涌来的,是身体深处传来的、如同被拆解重组过的剧烈酸痛,尤其是四肢和躯干,动一动指尖都牵扯着无数疲惫的神经。肾脏区域传来熟悉的、放电过度后的空虚和隐痛,但……不一样。那种之前几乎要将他焚毁、让他理智尽失的灼热欲望和狂躁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仿佛连灵魂都被抽干的虚弱。
他发现自己躺在干燥、相对柔软的垫子上,身上盖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还算干净的旧布料,而不是浸泡在冰冷浑浊的水坑里。他试图抬起手臂,一阵强烈的酸软乏力感袭来,手臂只是微微抬起便无力地落下。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刚刚清醒的大脑——水下章鱼恐怖的身影、自己失控释放的狂暴电流、被紧紧缠绕的窒息感、还有最后…那无边无际、散发着甜腻诱惑气息的浓稠紫雾,将他吞没,点燃了他体内每一寸血肉,将他拖入疯狂的深渊…之后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和混乱。
“呃…”
一声无意识的呻吟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溢出。
这细微的动静立刻被守在一旁阴影中的陈逸风捕捉。树蜥变异者悄无声息地靠近,爬行类的竖瞳在昏暗光线下仔细打量着叶星的状态,随即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
“他醒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原本靠坐在不远处假寐的林守立刻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竖瞳在黑暗中闪过一丝锐光,随即迅速起身,大步走了过来。他甚至没来得及抖落身上沾着的草屑,径直来到叶星身边,蹲下身。
林守没有说话,只是先拿起旁边一个用半个金属罐做成的碗,里面是温热的、用净化水和之前狩猎带回的野猪肉碎、加上一些可食用菌类熬煮的浓汤。他小心地扶起叶星虚弱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覆盖着浓密黑毛、却意外稳固的臂弯里,将碗沿凑到叶星唇边。
叶星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嘴,贪婪地、小口地吞咽着温热的流质。汤汁带着肉类的咸鲜和菌类的独特香气,顺着喉咙滑入胃中,一股暖流随之扩散开来,驱散着体内的寒意和虚弱,体力似乎随着这暖流一丝丝地回流。他喝得很急,甚至有些呛到,林守只是耐心地保持着姿势,用另一只覆盖着皮革化皮肤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一碗汤下去,叶星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色,呼吸也稍微有力了一些。
“老大…”
叶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破旧的风箱。
“我…怎么了?”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致命的孢子迷雾中。
林守将他轻轻放回垫子上,自己则在他旁边坐下,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他用尽可能简洁、不带过多感情色彩的语言,描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从章鱼触手和孢子迷雾中带回,他之后持续的高热和生命危险,以及…为了获取稳定水源和外部信息,与一个叫苗奥的独行商人达成的交易。
然而,关于苗奥是如何“治疗”他,如何让他从那致命的亢奋中脱离出来的具体过程,林守的话语变得异常模糊,只是用“他用了些特殊方法让你稳定下来”一语带过。他略过了所有令人尴尬和难以启齿的细节,仿佛那一段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叶星听着,眼神从最初的迷茫,到听到自己濒死时的后怕,再到对水资源交易的震惊。他不是傻子,林守话语中那明显的省略和回避,让他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昏迷时那些混乱的、充满原始欲望和肢体纠缠的破碎梦境片段,似乎并非完全空穴来风。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感和隐约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没有追问。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覆盖着幽蓝鳞片、此刻却软弱无力的双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的尾巴无力地耷拉在垫子边缘,一动不动。仓库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其他同伴尽量放轻的呼吸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叶星才重新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恐惧,望向林守,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火光吞噬:
“老大…我…我还是我吗?”
他害怕那场疯狂的孢子盛宴,以及那个被模糊处理的“治疗”,是否已经永久地玷污或改变了他某些本质的东西,让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叶星。
林守迎着他的目光,那双琥珀色的竖瞳里没有任何闪烁和犹疑,只有一如既往的沉稳和坚定。他抬起覆盖着黑毛和利爪的手,重重地按在叶星冰凉的肩膀上,传递过来一股坚实的力量。
“是。”
林守的回答简单、直接,如同磐石。
“你活着。鸽巢需要你。”
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空洞的保证。就是这样一句陈述事实的话,却像一支强心剂,又像是一个沉重的锚,猛地定住了叶星那颗在迷茫和恐惧中飘摇的心。他还活着,他依然是鸽巢的叶星,是那个话痨的、关键时刻能放电的电鳗。这就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些脊背,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里的混乱和恐惧渐渐被一种沉重的坚定所取代。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叶星的身体在陈逸风的草药和充足的食物饮水供应下缓慢恢复。但他明显变得沉默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紧张时就喋喋不休,眼神里也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沉静和…审视。他常常独自待在水坑边,不是泡进去,只是坐在旁边,看着水中自己幽蓝鳞片的倒影,或者长时间地凝视着自己的双手。
然后,他开始近乎苛刻地练习对电流的掌控。不再是狂暴的释放,而是极致的精细操作——让电弧在指尖跳跃成稳定的光球,让微弱的电流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一片枯叶,反复感受着能量在体内流转、控制的每一分变化。他似乎急于重新确认对自己力量、对自己身体的绝对掌控权,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将那段被外力粗暴干预和本能失控的记忆彻底覆盖、驱逐,重新拼凑起一个完整的、属于自己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