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期转眼便至。
再访柳巷胡同时,梧桐絮正飘得纷扬。吴师傅的院门依旧虚掩,院内却多了些不同——那几匹布料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晾在竹竿上的成衣。
灰粉与豆绿相间的长裙,袖口缀着鹅黄滚边,正随风轻摆。旁边是件同色系的小背带裤,口袋上歪歪扭扭绣着棵翠绿小树。
“来了。”吴师傅从厢房出来,手里捧着个布包,“试试。”
林晚接过衣物,指尖触到细密的针脚。里间用布帘隔出个试衣处,她捧着衣服走进去,布料摩挲发出细碎声响。
陆铮抱着安安等在葡萄架下。孩子盯着那棵小树刺绣,小声说:“爸爸,那是安安画的树。”
“嗯。”陆铮揉揉他的脑袋,目光却紧盯着布帘。
帘子掀开时,斜阳正好。
林晚站在光影里,裙摆的渐变色像被晚霞浸染过。腰身收得恰到好处,既显身段又不拘束。最妙的是那些看似随意的拼接,让整件衣服既别致又不突兀。
“转身。”吴师傅说。
她徐徐转身,后背的剪裁竟比正面更见功力——肩胛处的余量留得精准,既服帖又给足了活动空间。连陆铮这个外行都看出,这衣服是活的,会随着人的动作呼吸。
“妈妈好看!”安安拍手。
吴师傅没理会孩子的欢呼,弯腰取出那件小背带裤:“孩子试试。”
背带裤用的是同样的豆绿棉布,但加了暗格纹。胸前的小树用三种绿色丝线绣成,树梢还缀着颗小木扣当果实。裤腿特意做宽,方便跑跳。
安安换上后不肯脱了,摸着口袋上的小树,眼睛亮晶晶的。
“手工确实好。”林晚轻抚袖口的滚边,每道明线都匀称如尺量,“吴师傅费心了。”
老匠人嘴角微动,从屋里又取出件男士衬衫:“顺手做的。”
竟是给陆铮的。
素灰色的确良料子,版型却与市面上的完全不同。肩线微微前倾,正好矫正了他习惯性侧肩的姿态。腰身略收,衬得人身姿挺拔。
陆铮怔了怔,接过衬衫。触手生凉,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
“试试。”林晚轻声说。
他换上后,连安安都睁大眼睛。衣服完美勾勒出宽肩窄腰,那些曾经街头留下的微驼姿态,竟被剪裁巧妙修正了。
“这...”陆铮对着模糊的窗玻璃照了照,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太讲究了。”
“人靠衣装。”吴师傅淡淡道,“料子是你买多的零布,工钱不算。”
暮色渐浓,三人告辞时,吴师傅站在门口,突然说:“往后有难做的活计,尽管拿来。”
回招待所的路上,华灯初上。安安穿着新衣服不肯让人抱,非要自己走。小靴子嗒嗒地踩在青石板上,背带裤口袋里的小树随着步伐若隐若现。
陆铮提着装旧衣服的布包,走得很慢。新衬衫的领子磨着后颈,陌生的挺括感让他不自觉把背挺得更直。
林晚看着他被路灯拉长的身影,想起初遇时那个满身痞气的青年。如今走在省城的霓虹下,竟已有了沉稳的气度。
“接下来去哪?”他回头问,眼睛在夜色里很亮。
“先去吃碗馄饨。”她快走两步,与他并肩,“明天...去看看广交会展厅。”
安安仰起小脸:“妈妈,广交会是什么?”
“是能让更多人穿上吴爷爷做的好衣服的地方。”
夜风拂过,带来江面潮湿的水汽。三人身影融入熙攘人流,那身特别的新衣,像暗夜里的微光,悄然点亮了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