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婆小院那点可怜的宁静,跟纸糊的似的,天边刚透点灰白,就被外面巷道里炸开的动静撕了个粉碎。
哭喊声,脚步声,还有不知道啥玩意被撞倒的哐当声,混成一团,由远及近,跟滚雷一样压过来。
林怀安一个激灵就坐起来了,胸口那印记突突直跳。
陈寻早就杵在窗户边上了,脸贴着报纸缝往外看。
严观也醒了,靠着墙,试着动了动那条敷了草药的腿,嘶了口凉气,脸色还是难看。
“外面乱套了,”陈寻头也没回,声音压得低,“不少人往一个方向跑,跟逃难似的。”
正说着,孙婆婆端着一锅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一碟黑乎乎的咸菜进来了,脸上还是那副天塌下来也跟她没关系的表情。
“吵醒了?没事,官方那边开闸放水了。”她把锅往小破桌上一放,用围裙擦手,“就那个啥‘联合应对办公室’,在市图书馆那头。
“广播里吆喝好几天了,让吃过亏的都去登记一下,能领口吃的,也有穿白大褂的瞅瞅伤。”
联合应对办公室?市图书馆?林怀安脑子里立刻冒出画室副本出口那个白得晃眼的大厅。
他瞅了瞅陈寻,又看了看严观,都不用说话,意思全在眼神里了。
严观这腿得找个正经大夫,仨孩子也不能老窝在这破棚户区。
他们自己如今更是两眼一抹黑,得赶紧弄明白外面成了啥样,尤其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蛛网”。
官方那儿,现在是唯一可能摸着点门路的地方。
“得去一趟。”林怀安拍了板。
小女孩立刻把她的小手又塞进他手里,攥得死死的,眼里全是怕。
俩男孩也醒了,蔫头耷脑的,但好歹能认人了。
孙婆婆没拦着,默不作声地又塞过来几个能当砖头用的杂粮饼。
“路上眼睛放亮点,如今妖魔鬼怪都敢上街溜达。”
出了小院,重新扎进街上的人流里。
好家伙,跟昨晚那死气沉沉的样儿完全不同了,现在街上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个个脸上写着慌张,拖包带口,朝着同一个方向涌。
空气里那股味儿,混着汗臭,灰尘还有隐隐的尿骚气,别提多难闻了。
路两边的店铺更惨了,好多玻璃碎了一地,门板都掉了,偶尔能看到几个穿制服的在路口站着,脸板得跟棺材板一样,指挥着人群往前挪。
有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差点被挤倒,幸好旁边一个老头扶了一把,婴儿哇哇大哭,声音在嘈杂中显得特别刺耳。
一个半大的小子像泥鳅一样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差点撞到林怀安身上,被陈寻一眼瞪得缩了回去。
他们被人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朝记忆里市图书馆那块儿走。
越靠近,人越多,挤得都快喘不上气了,前后左右都是人,汗味和各种不明气味直冲鼻子。
有个大妈一直絮絮叨叨说着她家怎么没的,没人搭话她也说个不停。还有个男人神经质地反复检查自己的背包拉链。
这种无形的压力比副本里的直白危险更让人心头发毛。
终于,那片眼熟的白色建筑群冒头了。
好嘛,原来的图书馆和前面的大广场,现在让一圈高高的白墙给围了起来,就留了几个口子,还有拿着真家伙的人守着。
那墙的材质,跟之前那个大厅一模一样,光滑得连个蚊子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在渐渐亮起的天光下泛着冷冰冰的光。
排队进门的队伍慢得像蜗牛爬,一点点往前蹭。
没人吭声,只有呼哧带喘的呼吸声和小孩憋不住的哼哼,还有工作人员偶尔冷冰冰的指令,让打开包裹检查,或者站到指定的线框里。
这次的入门步骤比上一次严格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过一道像安检门的玩意儿时,林怀安感觉胸口印记一阵明显的发热,门框上有个红灯快速闪了一下。
守门的人看了眼手里那个像是平板电脑的仪器屏幕,又抬眼打量了一下林怀安,眼神有点探究,但最后还是摆摆手就让他们进去了,没多问。
陈寻过去的时候好像也差不多,仪器也响了,守卫同样看了看屏幕就放行,但她过去后,眼神更警惕了,跟随时要扑出去的豹子似的,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可能藏武器的地方。
一进围墙里面,眼前一下子敞亮了,空间感极大。
就是那个超大号的白色大厅,屋顶高得让人头晕,四周上下全是那种白得反光的料子,连条缝都找不着,灯光从头顶均匀地洒下来,亮得有点不真实。
大厅里人山人海,吵得要命,各种声音嗡嗡作响,但奇怪的是,乱中有序,像是有根无形的绳子把所有人都拴住了。
穿着不同颜色马甲的工作人员来回穿梭,有的引导人群,有的搬运物资。四面墙上挂着巨大的屏幕,上面不停滚着安全守则,找人的信息,还有心理帮忙的电话号码。
最显眼的就是那个蓝色盾牌标志和“联合应对办公室”几个大字。
屏幕下方还有一些临时贴的纸质通知,字小的看不清楚。
墙角那边码着一堆堆的箱装瓶装水和成箱的压缩饼干,排着老长的队,队伍弯弯曲曲,缓慢移动。
排队的人大多面无表情,或者一脸疲惫,安静地等着领那点定量的救命粮。
旁边有工作人员大声提醒每人限领一份。
有个老头可能饿急了,想多拿一包饼干,立刻被工作人员制止,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很快又被压下。
用白色屏风勉强隔出来几块地方,挂着“医疗点”的牌子,能看到里面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偶尔有担架抬进去,消毒水的味道从那边飘过来,混着汗味和食物味,形成一种办公室特有的怪味儿。
大厅的一些角落,人们或坐或躺,守着简单的行李,眼神茫然。
有个区域似乎是指定的儿童活动区,有几个志愿者模样的年轻人在试图安抚一群吓坏了的孩子,但收效甚微,哭声此起彼伏。
他们跟着指示牌和人群,慢慢蹭到“新人登记处”。
这里的队伍挪得那叫一个慢,简直是在考验人的耐心。
登记台后面坐着几个工作人员,脸上都带着熬夜加班的憔悴。登记起来流程啰嗦得很,表格上的项目密密麻麻:姓名、年龄、职业、原住址、联系方式、紧急联系人。
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是否经历过“异常空间事件”,如果经历过,需简要描述经过、遭遇的威胁类型、持续时间、同行者情况等等。
排到他们的时候,是个看着就没睡醒、戴着厚眼镜的年轻姑娘负责登记。
她看见林怀安和陈寻护着的仨孩子,特别是俩男孩那虚弱惨白的样儿,眼神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同情,递表格的动作都稍微轻了些。
问到副本经历时,林怀安字斟句酌,只说意外进入了一个结构古怪且很多磁带和电视机的走廊空间,磁带里有人的记忆,然后副本会根据记忆中的恐惧点变出怪物来,他们侥幸找到出口逃脱,绝口不提归序的出现,霓光牺牲以及具体战斗细节。
陈寻更绝,问到她的经历时,只蹦出“类似”两个字,再多问就冷着脸不吭声。
登记员似乎对这种不配合或有所隐瞒的情况见怪不怪,只是抬眼看了看她,没再追问,熟练地敲完键盘,给他们每人发了个带号码和简单信息的塑料腕带,嘱咐千万别弄丢。
“凭这个腕带可以每天领取一次基本生存物资,水一瓶,压缩食物一包。
“受伤或不适请去那边医疗点排队。寻找失散亲友请使用那边的自助查询终端登记信息。
“需要临时住宿的,可以到那边服务台申请安置区床位,但资源极度紧张,需要排队等待,通常只有带幼儿或重伤员的家户能优先。”
登记员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快速念完标准说明,然后直接朝后面喊道:“下一个!”
严观立马被林怀安和陈寻一左一右扶去了医疗点那边排队。
好家伙,这边的队伍比登记处还长,一眼望不到头,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药味和隐隐的血腥气。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耳边充斥着压抑的呻吟和医护人员疲惫的应答。
林怀安带着小女孩和另外两个稍微恢复了些精神的男孩,在离队伍不远且相对人少点的墙角找了个地方呆着。
他抬头看着那些巨大的显示屏,上面除了循环播放的基本生存指南和寻人信息,偶尔会闪过几条滚动较快的公告。
其中提到了“空间稳定性监测”、“未识别能量残留处理指引”等晦涩字眼,还有一条非常简短的警告,提醒所有人员警惕一个名为“蛛网”的非法组织活动,称其成员可能伪装成幸存者,伺机窃取情报或进行破坏,鼓励发现可疑行为立即报告。
这下算是从官方渠道坐实了“蛛网”的存在和威胁,不过信息依然很模糊,没提具体特征或应对方法。
小女孩挨着林怀安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小声问:“林叔叔,咱们以后就住这大房子里了吗?”
她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眼神里既有好奇也有不安。
林怀安环顾这个井然有序却莫名让人感到压抑和渺白的空间,摇了摇头:“说不准,这儿就是个临时落脚的地,不一定安全。”
他说话间,眼角余光敏锐地瞟到不远处柱子后面有几个人。
他们不像普通幸存者那样麻木或慌张,眼神滴溜溜地乱转,刻意保持着低调,但视线总在新来登记的人身上扫来扫去,尤其注意那些身上带伤或者看起来有点特别的。
其中一个人似乎还对腕带上的号码做了记录。
林怀安心里立刻拉响了警报,这些是“蛛网”的眼线,还是官方内部的监察人员?
不知过了多久,陈寻才陪着严观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严观的腿已经用官方的标准医用夹板重新固定好了,看起来专业多了,但他脸上疲惫依旧,不过眼神里除了疲惫,还多了点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探究光芒。
搀扶他的换成了一个穿着橙色志愿者马甲的中年大妈。
“大夫怎么说?”林怀安迎上前问。
“处理得很规范,还给了点消炎止痛药,比孙婆婆的土方子见效快。”严观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小心地靠墙坐下,把伤腿尽量伸直。
“诊断是软组织严重挫伤,伴有轻微骨裂,建议绝对静养至少四周,定期复查。”
他顿了顿,趁志愿者大妈走开去帮忙的间隙,压低声音补充道:“不过,给我处理伤口的医生,还有旁边一个像是负责记录的人,问话问得挺细,尤其是受伤的具体环境和过程,似乎对‘异常环境’下造成的伤害特征特别感兴趣,问有没有看到特殊的光,听到异常的声音或者感觉到温度骤变之类的。”
林怀安和陈寻对视一眼,果然,官方在系统性收集和分析副本相关的数据,连伤员都是信息来源。
“还有,”严观继续低声说,“在医疗点排队和等待的时候,我听到旁边几个伤势较轻的人在低声闲聊。
“他们提到,办公室的管理层好像在秘密招募一批有‘特殊生存经验’的人,据说是什么‘前线侦察小队’或者‘异常区域清理小组’的预备队,一旦入选,待遇会比普通幸存者好很多,能分到独立的休息间,食物配给也更充足,但……”
他声音更低了:“听说危险性极高,经常被派往新出现的或者情况不明的‘异常点’,伤亡率很大。”
特殊生存经验?前线侦察?清理小组?
这大概率就是指他们这些进过副本并且活着出来,可能还带了“印记”的人。
官方这是开始有组织地利用“印记者”了?
林怀安心头一紧。这优厚待遇听着是诱人,但怎么看都像是让人去当探路石或者高级炮灰。
志愿者大妈端了几杯温水过来给他们。
陈寻接过水,冷笑一声,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听起来就是送死队。”
林怀安没吭声,他心里还在琢磨着另一件事。
刚才过安检门,以及后来在这大厅里,他胸口印记那几次异常的轻微悸动,是不是意味着这大厅里,或者那个有守卫看守的通道后面,存在着和他类似的印记者?
或者有什么能强烈影响印记的东西?
官方的这个招募,会不会和这种感应有关?
他们是想把印记者集中起来管理和使用?
他们找了个稍微僻静点的角落,靠着墙坐下,分喝了那几杯温水,又拿出带来的杂粮饼勉强填了填肚子。
官方发的压缩饼干他们没动,打算留着应急。
简单的食物下肚,身体暖和了些,但疲惫感也更重了。
“下一步咋整?”陈寻直接问,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大厅里黑压压的人头和各种通道口,“这地方人多眼杂,规矩多,眼线也多,不是个能安心待的地儿。
“我觉得不如趁早离开。”
林怀安心里也清楚这些弊端。
官方这里能提供最基本的生存保障和一定的信息渠道,但同时也让他们暴露在更多的目光下,行动受到限制。
他身上那来历不明的印记,陈寻那不愿透露的身手,以及他们与副本、归序、“蛛网”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这里随时可能变成引爆麻烦的导火索。
“严教授的腿动弹不了,孩子们也需要个相对安稳的地方缓缓劲儿。”林怀安说出顾虑,“外面现在兵荒马乱的,比这里更危险。而且,这里也许能打听到更多关于‘蛛网’和副本的消息。”
“可以先领了今天份的物资,找个角落歇歇脚,缓缓力气,再仔细观察观察,决定下一步。”林怀安最终说道。
“咱们得想办法摸清楚,那些鬼地方出现的规律到底是怎么回事,官方对咱们这种‘特殊分子’到底是什么态度,是保护、利用还是……”
正说着,他胸口那印记又毫无征兆地轻轻抽动了一下,这次的感觉和之前过安检门以及在大厅里的模糊感应都不太一样,带着一丝更明确的牵引感,像是被某个源头吸引了。
他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投向大厅深处一个有明显守卫站岗,挂着“内部工作区 严禁无关人员进入”标牌的金属通道口。
那种感觉,就是从那个幽深的通道里面隐隐传出来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某种存在,就在那扇门的后面,清晰地撩拨着他胸口这个该死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