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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院落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厚重而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重量。

张氏和李守仁的阻挠与监视,非但没有让柳映雪退缩,反而像不断打磨的砺石,将她骨子里的坚韧与机敏磨砺得愈发锋利。

她知道,一味地隐忍等待已不足以打破僵局,她需要主动出击,用智慧撕开他们谎言的口子,让他们在事实面前无所遁形,也为最终的总攻积累更多的“弹药”和主动权。一场围绕着真相与谎言的智斗,在看似平静的日常下,悄然升级。

第一回合,围绕着“家信”。

张氏大概是觉得之前的口头阻拦和监视还不够保险,竟想出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她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封泛黄、字迹模糊的旧信(可能是李建业早年寄回的,亦或是根本就是伪造的),在某天晚饭后,故意当着柳映雪和李守仁的面,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用手指点着上面几乎看不清的字迹,用一种混合着炫耀和安抚的语气说:

“看看,看看!这不是建业早些时候托人捎回来的信嘛!我就说这孩子心里有家!信里说了,他在队伍上一切都好,让咱们别惦记,安心等他回来。”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瞟着柳映雪的反应。

柳映雪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急切:“娘!真的吗?信上真是这么说的?快给我看看!”她伸出手,作势要去拿那封信。

张氏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将信收回,紧紧捂在怀里,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强作镇定道:“你这孩子,毛手毛脚的!这信纸都快碎了,经不起折腾!娘念给你听不就行了?”

柳映雪没有坚持,只是收回手,目光清澈地看着张氏,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娘,建业这信……是什么时候捎回来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信使是谁?咱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张氏被她问得一噎,支吾着:“就……就前两个月的事儿吧?信使……是个生面孔,放下信就走了,也没留名……”

“前两个月?”柳映雪微微蹙眉,像是在努力回忆,“前两个月,咱们村不是被敌人的飞机骚扰过几次,外面的人进不来也出不去吗?我记得那段时间,连区里的干部都很少下来。这信使……是怎么进来的?”

她的话音不高,却像一把精准的锥子,直接刺破了张氏谎言中最薄弱的一环。那段时间敌机频繁,道路封锁是事实,村里人人皆知。张氏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求助似的看向李守仁。

李守仁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柳映雪!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你娘编瞎话骗你不成?建业来信,我们还能藏着掖着?信使怎么来的,那是军事机密,也是你能打听的?!”

柳映雪没有被他吓住,反而平静地迎上他愤怒的目光,声音依旧清晰:“爹,我不是怀疑娘。我只是觉得奇怪。既然有信来,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也让我安心。而且,这信上的字……”她目光转向张氏怀里那封信,“墨迹看起来,不像是一两个月前写的,倒像是……放了很久的样子。”

她前世虽不精通文墨,但常年做针线,对颜色、新旧有种本能的敏感。那信纸的泛黄程度和墨迹的黯淡,绝非近期的产物。

李守仁和张氏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李守仁气得胸口起伏,却找不到更有力的反驳,只能狠狠瞪了她一眼,撂下一句“不可理喻!”,起身拂袖而去。张氏则像泄了气的皮球,讪讪地将那封信塞回怀里,嘴里嘟囔着“好心当成驴肝肺”,也灰溜溜地躲回了里屋。

这一次,柳映雪没有像上次争布那样激烈对抗,而是用冷静的逻辑和细致的观察,轻易戳穿了他们精心准备的“物证”,让他们精心编织的谎言,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出了不堪一击的本质。

第二回合,围绕着“津贴”。

见“家信”的把戏被识破,李守仁改变了策略,试图用“经济”这根柳映雪似乎最在意的“软肋”来敲打和安抚她。一次,柳映雪刚从妇救会回来,李守仁罕见地没有阴沉着脸,反而语气“温和”地叫住她:

“映雪啊,过来坐。爹跟你说个事。”他示意柳映雪坐在对面的小凳上,自己则慢悠悠地装了一锅烟,“我知道,你心里委屈,觉得建业不顾家。可你也要体谅他。他在队伍上,虽说是个干部,可那点津贴,也就刚够他自己花销。这兵荒马乱的,应酬打点,哪一样不要钱?他就算想寄钱回来,也是有心无力啊。”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柳映雪的表情,试图从她脸上找到失望或者认同。

柳映雪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直到李守仁说完,她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探究:

“爹,您说得对,建业在外不容易。”她先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前些日子去区里开会,遇到武装部的同志,闲聊时听说,像建业这样的团部参谋,副营级待遇,除了基本津贴,好像还有岗位补助和战时补贴,加起来,数目应该……不算少吧?至少,比咱们村里普通庄户人家一年的收成,要多得多。”

她顿了顿,看着李守仁骤然僵住的脸色,继续用一种仿佛只是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而且,我听那同志说,部队为了防止干部乱花钱,或者钱款丢失,一般都是通过军邮系统,统一汇寄津贴到家属所在地的邮局或者区公所,再由家人凭身份证明和部队番号去领取。爹,您和娘……去领过吗?”

这一番话,如同连环重锤,狠狠砸在李守仁的心口。他万万没想到,柳映雪竟然连部队津贴的具体构成和发放流程都打听得如此清楚!他那套“津贴微薄”、“有心无力”的说辞,在她这些具体而微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拿着烟杆的手抖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他想反驳,想呵斥她胡说八道,可看着她那双清澈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那些狡辩的话竟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猛地吸了几口烟,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借此掩饰自己的狼狈和惊慌。

柳映雪没有再逼问,只是默默站起身,说了句“爹,您慢点抽,我去做饭了”,便转身离开了堂屋。留下李守仁一个人在烟雾中,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第三回合,也是最致命的一击,围绕着“未来”。

接连的挫败让张氏和李守仁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们意识到,这个儿媳的翅膀已经硬得超乎想象,寻常的谎言和压制根本不起作用。张氏在极度焦虑中,竟然病急乱投医,想出了一个“画大饼”的蠢办法。

一天,她神秘兮兮地把柳映雪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分享秘密的兴奋:

“映雪,娘跟你说个事,你可别往外传。”她左右看看,仿佛怕人听见,“我听说啊,等这仗打完了,像建业这样有文化、立过功的,肯定要受到重用!说不定能留在城里当大官!到时候,咱们全家都能跟着沾光,搬到城里去住大瓦房,吃商品粮!你现在在家辛苦点,伺候好我们,将来少不了你的好日子!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闹,坏了他的前程!”

若是前世那个懵懂无知的柳映雪,或许真会被这虚无缥缈的“大饼”唬住。但此刻,她看着张氏那因为心虚和急切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讥讽。

她没有立刻反驳,反而顺着张氏的话,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期待”和“担忧”:“真的吗?娘,那可太好了!不过……我听说,现在队伍上纪律严得很,特别是对结了婚的干部,要求更严格。要是……要是他在外面为了前途,隐瞒了家里的情况,或者……做了别的什么不该做的事,被组织上查出来,那岂不是……前程尽毁,还要受处分?”

她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中了张氏和李守仁内心深处最恐惧、最不敢面对的那个可能性——李建业为了攀高枝而隐瞒婚史!柳映雪没有明说,但那意有所指的“隐瞒家里情况”、“做了不该做的事”,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着他们紧绷的神经。

张氏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嘴唇哆嗦着,指着柳映雪,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末日降临。

刚从外面进来的李守仁,正好听到了柳映雪最后那几句话,他的反应比张氏更直接,猛地冲上前,扬手就想给柳映雪一巴掌,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变得嘶哑:“你……你个孽障!你胡说什么?!”

柳映雪没有躲闪,只是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那眼神里的冰寒与决绝,竟让李守仁的手僵在了那里,迟迟不敢落下。

“爹,我只是担心建业的前程,提醒一下。”柳映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部队的纪律,不是明摆着的吗?”

李守仁的手像失去了支撑一般,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下来。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柳映雪,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啊!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死死地盯着她,仿佛她是他的仇人一般。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有一头凶猛的野兽被囚禁在里面,正疯狂地撞击着牢笼,想要挣脱束缚。然而,无论它怎样挣扎,都无法逃脱这绝望的困境。

李守仁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却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从柳映雪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他完全陌生的、令人心悸的东西。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洞悉一切、并且手握利刃的冷静。这种冷静让李守仁感到恐惧,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一向温顺的儿媳竟然一无所知。

智斗公婆,破尽谎言。

柳映雪面对公婆的谎言,表现得异常冷静。她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嘶吼、哭闹,而是以一种沉稳而理智的态度,用冷静的逻辑、确凿的信息和精准的诛心之语,一点一点地瓦解着公婆精心构筑的谎言堡垒。

她的言辞犀利而直接,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把利剑,准确地刺破公婆的伪装,让他们的谎言无所遁形。她用事实说话,将公婆的欺骗行为一一揭露,让他们无法再自圆其说。

然而,柳映雪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揭穿公婆的谎言。她深知公婆内心的担忧和恐惧,于是更进一步,将他们对儿子前程的担忧以及对自身行为的恐惧,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她的话语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公婆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公婆原本以为可以用谎言掩盖一切,却没想到柳映雪如此聪明睿智,能够洞悉他们的心思。

在柳映雪的步步紧逼下,公婆精心构筑的谎言堡垒最终被戳得千疮百孔,彻底崩塌。

经过这几次交锋,张氏和李守仁彻底陷入了被动和恐慌。他们不再敢轻易在柳映雪面前编织谎言,甚至连与之对视都带着几分怯意。

他们像两只惊弓之鸟,终日活在谎言即将被彻底揭穿的恐惧之中。

而柳映雪,则在这步步为营的智斗中,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心理优势,也收集到了更多他们心虚胆怯的“证据”。

她知道,距离最终摊牌的时刻,已经越来越近了。她手中的线,已经足够坚韧,只待一个合适的契机,便能收紧绳索,让所有该付出代价的人,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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