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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大人说笑了。那日本相确实失态,有失风度。”

他微微垂眸,语气诚恳得让人挑不出毛病,“只是近来……既要追查意图刺杀容大人的凶手,又要厘清棕熊袭击的真相,桩桩件件关乎朝廷安稳,心中焦虑,一时……唉,只想借酒暂缓愁绪,没想到酒入愁肠,反倒失了分寸,实在是惭愧。”

他这一番话,姿态放得极低,将“醉酒失态”的原因归结于“忧心国事”和“担心容风安危”,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因公忘私、劳心劳力以至于借酒浇愁却不慎过量的形象。

容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自我检讨”和“真诚坦白”给整不会了,愣在原地,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顾兰倾唱的这是哪一出?

这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逊有礼、还会自我批评了?

此时慕青与那几位官员已经走到了近前,她的目光在顾兰倾那带着些许倦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旁边一脸懵圈的容风,眉头微微蹙起。

她走上前,有些不赞同地对容风说道:“容大哥,顾丞相为了朝廷案子连日操劳,身心俱疲,你怎好还拿他醉酒之事调侃?实在不该。”

容风:“???”

他张了张嘴,看着慕青那明显带着维护意味的眼神,又瞅了瞅旁边垂着眼睑、一副“我委屈但我不说”模样的顾兰倾,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不是!刚才明明是顾兰倾这厮先……

容风指着顾兰倾,手指都有些抖,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阿青,我……他……”

顾兰倾适时地抬起眼,对着慕青露出一个略带疲惫却又宽容理解的浅淡笑容,温声道:“慕少师言重了,容大人也是性情所致,并无恶意。是兰倾自己行为有失,怪不得旁人。”

他越是这般“通情达理”,就越发衬得容风刚才的调侃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慕青看向顾兰倾的眼神里,那点不自觉地流露出的关切和认同又多了几分。

顾兰倾对着慕青和几位官员微微颔首:“诸位,刑部还有要犯待审,兰倾先行一步。”

说罢,他衣袂飘飘,从容离去。

容风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胸口愈发憋闷。

————

刑部大牢,幽暗的审讯室内。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霉腐混合的气味。兵部职方司郎中孙槐瘫坐在椅子上,头发散乱,官袍污浊,眼神涣散,已然在高压审讯下濒临崩溃。

他最终“上交了一份“自陈罪状”,涕泪横流地详细列举了自己如何被南海来的“富商”以重金和美色“腐蚀”,如何在军备文书、物资调拨上“行了方便”,虚报数目,拖延时间,从中牟取巨额私利。

“……罪臣利欲熏心,罪该万死!但……但罪臣所做一切,只为中饱私囊,与刺杀朝廷重臣绝无干系啊陛下!罪臣更不敢胡乱攀扯其他贵人……”

顾兰倾坐在他对面,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让人看不清神情。

他并未急着驳斥,只是用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这响声在寂静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招魂的咒语,让孙槐更加崩溃。

良久,顾兰倾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只为钱财?孙槐,你可知你克扣倒卖的那些军械甲胄,足以武装一支精兵?”

“这些装备,最后流向了哪里?是给了盘踞海岛的倭寇,还是……养肥了某些人的私兵?”

孙槐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却咬死了不松口:“罪臣……罪臣不知,那些商人只说转手倒卖,罪臣只管拿钱,从不过问去向……”

“哦?”顾兰倾眉梢微挑,语气依旧平淡,“你不过问,难道与你交接之人也不过问?”

孙槐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像是被踩到了最痛的神经,慌乱地低下头,嗫嚅道:“赵大人之事,罪臣不知……”

此话一出,孙槐便知自己说错话了。

顾丞相可没有说与他交接之人是谁。

顾兰倾冷笑一声,任他如何嚎哭着磕头谢罪,也不再看他。

他挥挥手示意将孙槐拖下去,然后看向身旁的叶秋绝问道:“叶大人,赵元亮近日可有异动?”

叶秋绝皱眉思索片刻,突然道:“说起赵元亮,下官想起,今日早朝似乎未曾见到他。方才出来时,听宫门值守提及,赵府一早派人来告假,说是赵大人感染风寒,卧床不起。”

“感染风寒?”顾兰倾心中猛地一沉,昨日孙槐刚被抓,今日赵元亮就告病?

他霍然起身道:“立刻随我去赵府!要快!”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进来,对顾兰倾低声道:“大人,慕少师在外面,说是有要事寻您。”

顾兰倾快步走出刑部大牢,果然见慕青等在门外,神色间也带着一丝凝重。

“慕……”

“兰倾,”慕青不等他开口,直接说道,“我方才听容风提了句赵元亮告假之事。我觉得有些蹊跷,此时告病……”

“我也正担心此事!”顾兰倾打断她,语气急促,“必须立刻去赵府!”

两人对视一眼,此刻也顾不上什么避嫌和之前的尴尬了,当即决定一同前往。

顾兰倾调动了附近可用的大理寺差役和巡街武侯,与慕青带着人,以最快速度赶赴赵元亮府邸。

然而,刚到巷口,便听得前方传来“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地面仿佛都随之震动!

紧接着,冲天的火光与浓烟自赵府方向腾空而起!

慕青胯下马匹受惊,希津津长嘶,前蹄扬起,险些将慕青掀下马来!

“小心!”顾兰倾眼疾手快,一边竭力控住自己的马,一边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伸手,一把抓住了慕青的手臂,帮她稳住了身形。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赵府方向已是浓烟滚滚,冲天的火光瞬间映红了半边天!

“下马!”慕青当机立断,与顾兰倾同时跃下马背。

众人匆匆跑过去。

就在这时,第二声较小的爆炸再次响起,赵府临街的一段院墙在火光中轰然坍塌!

灼热的碎石和断裂的梁木如同雨点般向四周迸射!

一块带着火焰的碎木直直朝着慕青的面门飞来!速度极快!

“慕青!”顾兰倾瞳孔骤缩,那一瞬间,他几乎要忘记伪装,他猛地将慕青往自己身后一拉,同时抬起手臂用宽大的袖袍去格挡!

“刺啦——”袖袍被火焰燎着,散发出焦糊味,碎木虽被挡开,但那灼热的气息依旧烫得他手臂肌肤一阵刺痛,令他闷哼一声。

慕青被他拉得一个趔趄,撞进他怀里,堪堪避开了那块致命的飞木。

她先是惊讶于顾兰倾的反应速度,然而回头看到顾兰倾被燎黑的袖口和微微蹙起的眉头,不禁心头猛地一紧:“你没事吧?!”

“无妨。”顾兰倾迅速甩袖扑灭火星,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已然成一片火海的赵府,“快进去看看!”

两人再也顾不得其他,冒着仍在零星掉落的碎屑和灼人的热浪,冲入早就洞开的赵府大门。

昔日还算气派的府邸,此刻已是一片狼藉,内院书房方向更是屋塌梁折,火焰熊熊燃烧,哭喊声、救火声乱成一团。

昔日还算气派的赵府,此刻已是一片狼藉,靠近内院的书房方向更是屋塌梁折,火焰熊熊燃烧,哭喊声、救火声乱成一团。

慕青抓住一个惊慌失措的管家模样的人,厉声问道:“赵大人呢?!”

那管家面如土色,浑身发抖,哭嚎道:“大人……大人和夫人、公子小姐他们……都在里面……没能跑出来啊!刚才……刚才不知怎么就炸了!”

大火被扑灭后,官兵从废墟中抬出了赵元亮及其家眷的尸身,皆已烧得面目全非。

同时,在书房残骸中,找到了一封赵元亮的“遗书”。

遗书上,赵元亮“痛陈”自己与孙槐勾结,贪墨军资,因事情败露,无颜面对圣恩,更畏罪惧刑,故而引爆早已备好的火药,与家人共赴黄泉,以求解脱。

一场可能直指核心的大火,将最重要的线索和人证,连同其全家性命,焚烧得一干二净。

顾兰倾站在焦黑的废墟前,望着那具被白布覆盖的尸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好一个“畏罪自杀”!好一个“死无对证”!

皇宫,御书房。

屋内香炉青烟袅袅,顾兰倾与慕青并肩而立,将赵府爆炸、赵元亮“畏罪自尽”之事详细禀报。

顾兰倾重点陈述了孙槐供词与赵元亮之死的关联,逻辑清晰,证据链虽被斩断,但指向已然明确。

皇帝端坐于御案之后,静静地听着。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直到顾兰倾说完,皇帝缓缓开口:“顾卿,慕卿,你们辛苦了。此案……牵扯甚广,影响极坏。孙槐贪墨军资,赵元亮参与其中,乃至引火自焚,皆是罪有应得。”

他话锋微微一顿,目光落在顾兰倾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如今元凶已诛,这案子……到此为止,也算可以告一段落了。你也该好好歇息,保重身体才是。”

顾兰倾沉默了片刻道:“陛下圣明。臣……遵旨。”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很好。今日你们也受惊了,都回去好生歇着吧。至于后续琐事,交由大理寺和刑部按律处置即可。”

几日后,皇帝看着大理寺和顾兰倾呈上的、虽然清晰却无法再进一步的结案陈词,在朝会上大发雷霆,严厉申饬了太子“御下不严”、“识人不明”,罚其闭门思过一月,并削减了东宫用度。

下朝后,慕青和容风一同来到林福平的家中。

“就这么算了?!这就是顾兰倾和大理寺查出的真相??”容风怒砸桌子,“幕后真凶逍遥法外,只拿几个替死鬼顶罪,这便是所谓的水落石出?!”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慕青低声道:“皇帝知道再查下去会指向谁,他或许厌恶太子的所作所为,但只要那些流出的军械没有明确指向太子蓄养私兵或与叛军勾结,动摇国本,

那么为了朝局稳定,为了皇家颜面,他此刻就不会允许顾兰倾再深挖下去。

太子可以惩戒,可以训斥,甚至可以被废,但绝不能以这种方式被彻底揪出来。”

林福平听慕青这么说,心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我说慕大人啊,你说话能不能小点声儿,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容月瞪了他一眼:“这里又没有别人!”

林福平嘟囔道:“谁知道会不会隔墙有耳,我这不是为了咱的家着想……”

经此一事,皇帝眼中对太子的失望与不满,几乎是毫不掩饰了。

与东宫门庭日渐冷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皇帝近来愈发频繁地将原本属于太子职责范围内的政务,交托给三皇子齐云处理。

核查漕运账目,关乎钱粮命脉;巡视京畿水利,涉及民生根本;甚至连接待外邦使臣这等彰显国体、结交外援的事务,也从太子手中剥离部分,转交给了齐云。

而让顾兰倾这位皇帝亲手提拔且在清查南海案中展现出雷霆手段的年轻丞相从旁协助,其用意更是昭然若揭。

这分明是在为三皇子铺路,既要他积累政绩、熟悉政务,更是要借顾兰倾的才能与威望,为他保驾护航,震慑宵小。

皇帝这番毫不掩饰的扶持,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废立太子的传言,不再仅限于私下的窃窃私语,开始如同暗流般在朝野上下汹涌澎湃,愈演愈烈。

官员们交换眼神时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探究,奏对时的措辞也变得更加谨慎微妙。

一些嗅觉灵敏、善于审时度势的官员,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与三皇子接触。

三皇子齐云,这位原本在朝中存在感并不强烈的皇子,一时间门前竟也隐隐有了络绎不绝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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