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如同沉入万米海沟般的、粘稠而沉重的黑暗。意识像破碎的浮冰，在无尽的寒意中飘荡。路明非感觉自己被剥离了一切，只剩下最纯粹的存在感，以及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撕裂般的剧痛。
【生命体征稳定……精神力枯竭……能量反应趋于惰性……】
冰冷的电子音断断续续，如同坏掉的收音机，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执行深度扫描……解析能量构成……警告！检测到高位格秩序\/混沌复合印记……与数据库‘禁忌序列’匹配度71.3%……权限不足，终止解析……】
【启动维生程序……注入神经修复液L-7型……注入精神稳定剂‘宁神花萃取物’……】
一股温凉的液体包裹了他，仿佛回归母体，剧痛在某种柔和力量的抚慰下缓缓平息，破碎的意识碎片开始缓慢地重新聚合。
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漂浮在一个充满液体的封闭空间里，身体被无数细微的管线连接着，温和的能量正源源不断地注入他千疮百孔的躯体和近乎干涸的精神世界。
【维生系统运行正常……意识复苏迹象检测……尝试建立基础连接……】
一点微弱的光亮，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路明非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或者说，恢复了基础的视觉感知。
他置身于一个椭圆形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维生舱”内。舱壁是某种半透明的乳白色材质，可以看到外面模糊的景象——一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纯白色房间，各种他无法理解的仪器闪烁着幽蓝或淡绿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类似臭氧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他被关起来了？还是被救了？
他尝试动一下手指，却发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力微弱得可怜，仿佛这具身体只是一个需要重新熟悉的外壳。只有意识，在修复液的滋养下，逐渐变得清晰。
他想起了最后那一刻——挥出的裁决之剑，崩解的阴影肉瘤，无尽的净化之光，以及那响彻脑海的冰冷电子音和……“摇篮”协议。
这里就是“摇篮”？
他集中起恢复了一丝的精神力，尝试内视。
体内的情况依旧糟糕，但比昏迷前好了太多。那团险些将他彻底毁灭的【万象崩离之序】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如同被冻结的火山，暂时陷入了沉寂。诺顿的龙炎与白王的死寂被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外来力量分隔开来，不再激烈冲突。
而核心处，那金色的沙漏虚影……它依旧存在，但光芒极其黯淡，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旋转也变得异常缓慢、艰涩，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停止。它似乎在沉睡，又像是在默默吸收着维生液中的某种特殊能量，进行着极其缓慢的自我修复。
是这“摇篮”的力量，保住了他的命，也暂时稳定了他体内失控的局面。
但路明非没有丝毫放松。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知道救他（或者说关押他）的是谁，更不知道对方的目的。芬格尔情报中提到的“回收”，零背后可能存在的“静滞法庭”，还有那与“格陵兰阴影”关联的警告……所有这些都让他无法安心。
他尝试调动那丝微弱的精神力，去感知维生舱和外界的情况。
精神力如同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出。
维生舱本身似乎有极强的屏蔽效果，他的感知无法穿透。但他能隐约感觉到，外界那个房间里，存在着几道……非人的、冰冷而强大的气息。它们如同精确的机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忠实地执行着监控与维护的任务。
是人工智能？还是某种炼金傀儡？
就在这时——
“嗤——”
一声轻微的气流声，维生舱的舱壁从中间向两侧无声滑开。包裹着他的修复液迅速退去，那些连接在他身上的管线也自动脱离、收回。
失去了液体的浮力，路明非身体一软，险些栽倒，但他强行用手撑住了舱壁，稳住了身形。他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套柔软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衣物。
他抬起头，看向舱外。
纯白色的房间里，除了那些闪烁的仪器，空无一人。但在房间的尽头，有一扇同样材质的、紧闭的门。
他扶着舱壁，尝试站直身体。双腿虚弱得如同面条，每移动一步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和骨骼的呻吟。但他还是咬着牙，一步步，挪到了那扇门前。
门上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只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陷。
路明非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右手按了上去。
没有反应。
他皱了皱眉，尝试着调动体内那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属于金色沙漏的秩序之力，灌注到掌心。
就在秩序之力接触凹陷的瞬间——
“嗡……”
门上传来了微弱的能量波动。手掌凹陷处亮起了柔和的白光，迅速扫描过他的掌纹乃至更深层的能量特征。
【身份验证……能量特征匹配……权限等级：临时监管（temporary custody）……准许通行。】
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外，是一条同样纯白色、充满未来感的走廊，光线柔和，看不到尽头。
临时监管？路明非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这意味着他并非囚犯，但也绝非自由身。对方在观察他，或者说……在研究他？
他扶着墙壁，缓缓走出房间，踏入走廊。走廊两侧是一个个类似的房间门，都紧闭着，门上闪烁着不同的指示灯。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身体的虚弱感依旧强烈，但行动能力在缓慢恢复。他尝试感知两侧房间，但精神力依旧无法穿透那特殊的墙壁。
走了大约几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路继续向前，另一条则通向一个看起来像是公共区域的宽敞空间。
路明非选择了公共区域。
这是一个类似休息区的地方，摆放着几张造型简洁的白色桌椅，甚至还有一个类似自动饮品机的东西。而最让他意外的是，这里已经有人了。
零。
她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面前放着一杯冒着淡淡热气的、透明的液体。她依旧穿着那身卡塞尔的校服（似乎被清洗熨烫过），淡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那双冰川般的眼眸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冰冷。
看到路明非走进来，她的目光扫过他，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物品。
路明非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同样没有说话。他现在体力匮乏，也不想贸然开口。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坐着，只有那台饮品机偶尔发出的轻微嗡鸣声。
良久，零才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那透明的液体，然后放下杯子，目光平淡地看向路明非。
“你的状态比预想的恢复得快。”她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缺乏起伏的冰冷，“‘摇篮’的修复液对你体内的‘复合印记’有亲和性。”
路明非心中一动。她果然知道很多。
“这里是什么地方？‘摇篮’又是什么？”路明非直接问道，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
“‘摇篮’是‘静滞法庭’下属的、用于收容和研究‘高危异常个体’及‘禁忌遗物’的设施之一。”零的回答没有任何隐瞒，但也仅限于表面信息，“我们现在位于设施的安全观察区。”
静滞法庭！果然是她们！
“收容和研究？”路明非捕捉到了这个词，眼神微冷。
“在你证明自身的‘稳定性’与‘价值’之前，这是必要的程序。”零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体内的力量，以及你与‘时之沙’碎片的共鸣，都属于最高级别的‘异常’。放任不管，是对世界秩序的威胁。”
“所以，你们和梵卓家族是一伙的？”路明非想起了莎乐美和那架秩序天平。
“梵卓信奉绝对秩序，致力于抹除一切‘异常’。”零微微摇头，“‘静滞法庭’的职责是‘观测’与‘维稳’。我们更倾向于……引导与利用可控的‘变数’，以应对更大的威胁。”
她的话透露出了关键信息——她们并非纯粹的毁灭者，而是某种意义上的“管理者”，而且，她们认为存在“更大的威胁”。是指那些“燃烧阴影”吗？
“日本那个东西，就是‘更大的威胁’之一？”路明非追问。
“那是‘深渊回响’的一个低级投影，借助被污染的钟骸碎片和大量负面情绪显化。”零给出了更精确的命名，“‘深渊’，是我们对那股试图颠覆现实规则的、来自世界外侧的侵蚀力量的总称。你摧毁了那个投影，延缓了它在那个坐标的渗透，但远远不够。”
深渊……路明非记下了这个名字。
“弗罗斯特·加图索，他和‘深渊’有关？”路明非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零沉默了片刻，淡蓝色的眼眸中似乎有数据流一闪而过。
“加图索家族，尤其是弗罗斯特派系，与多个涉及禁忌研究的组织有深度合作。他们似乎在试图寻找并控制‘深渊’的力量，或者利用‘深渊’的威胁，达成某种目的。具体情报，权限不足。”她的回答依旧有限。
路明非没有失望，至少确认了弗罗斯特是敌人。
“那我呢？你们打算怎么‘引导’和‘利用’我？”路明非看着零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冰封中看出些什么。
“观察，评估，必要时提供有限度的协助。”零的回答依旧简洁，“你的‘平衡使者’身份虽然不完全，但确实是目前应对‘深渊’侵蚀最有效的‘工具’之一。在你证明自己不会先一步失控毁灭世界之前，‘摇篮’是你的最佳去处。”
工具……路明非心中冷笑。果然，在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眼里，他依旧只是一个需要被评估和使用的“物品”。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现在的他，太弱小了，需要时间恢复，也需要借助这个地方暂时避开外界的纷争和弗罗斯特的暗算。
“我需要多久才能离开？”他换了个问题。
“取决于你的恢复速度，以及‘法庭’的最终评估。”零站起身，似乎不打算再谈下去，“你的房间有基础训练设施和资料库终端，权限已开放。善用它们。”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休息区，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路明非独自坐在椅子上，看着零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
静滞法庭，摇篮，深渊，弗罗斯特……他仿佛陷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棋局。而他现在，只是一枚刚刚逃过被吃掉命运、暂时被放在安全角落的棋子。
但他不会永远做一枚棋子。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那缓慢恢复的力量，以及那虽然残破却依旧存在的金色沙漏。
他站起身，走向零提到的那个资料库终端。
他需要信息，需要力量，需要尽快弄清楚这一切，然后……夺回主动权。
导演的命运，只能由他自己来书写。
哪怕舞台是这座名为“摇篮”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