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苏州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刺穿着沈逸尘的肌肤,也短暂地冻结了他因那“魂飞魄散”四字而几近崩溃的心神。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在漆黑的水下拼命划动,凭借着来时的模糊记忆和对水流方向的感知,向着外白渡桥洞外的方向潜游。肺部火辣辣地痛,耳朵里充斥着水流沉闷的轰鸣和自己心脏濒临极限的狂跳。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感觉意识即将因缺氧而涣散时,头顶的水面终于透入了相对明亮的光线——他游出了鬼市所在的桥洞区域!他不敢立刻上浮,又强撑着潜行了一段距离,直到确认远离了那片死亡水域,才如同濒死的鱼般猛地蹿出水面,趴在一条无人小码头的木质栈桥边,剧烈地咳嗽、喘息,呕出几口浑浊的河水。
夜风一吹,湿透的衣衫紧贴身体,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稍稍清醒。鬼市中听到的对话、那突如其来的刺杀、还有怀中那枚依旧贴着他胸口、传来微弱却坚定脉动的青铜碎屑……一切交织在一起。
婉清……真的彻底消失了吗?那这碎屑中的感应又是什么?是执念产生的幻觉,还是……确有一线生机?
“影煞”杀手出现在鬼市,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已经彻底暴露。诊所不能再回去了!会连累苏世叔和阿勇他们!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如坠冰窟。他挣扎着爬上岸,靠在冰冷的石墩后,牙齿因寒冷和恐惧而咯咯作响。必须立刻通知阿勇他们转移!可是如何通知?他现在这副样子,根本不敢在街上露面!
就在他心急如焚、几乎绝望之际,目光无意中扫过不远处一个蜷缩在墙角的、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一个念头闪过——找人送信!
他摸了摸身上,苏大夫给的钱已在鬼市用掉大半,只剩最后几枚铜板。他咬咬牙,将铜板全部掏出,又撕下内衫一角,用随身携带的、用油布包裹的炭笔,快速写下几个字:“暴露,速离,东南,龙华。” 没有落款,但他相信阿勇能看懂。
他叫过那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乞丐,将铜板和布条塞到他手里,指了指苏大夫诊所的大致方向,低声道:“送到那个巷子最深处的诊所,交给一个叫阿勇的人。这些钱都是你的。”
小乞丐看着手中对他来说堪称“巨款”的铜板,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攥紧布条,飞快地跑开了。
沈逸尘看着小乞丐消失在小巷尽头,心中稍安,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笼罩。阿勇他们能顺利逃脱吗?栓子哥经得起再次颠簸吗?
他不敢在原地久留,强撑着虚软的身体,钻进了一条更加阴暗、堆满垃圾的死胡同,找了个废弃的破木箱钻进去,暂时藏身。他现在需要恢复体力,也需要思考下一步。
鬼市是不能再去了。唯一的线索,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龙华。白面人在那里出现,碎屑在那里产生强烈共鸣,陈栓子在昏迷中也指向那里……那里,是否就是所有谜团的交汇点?是否……也是婉清那缕残魂最终的归宿,或者……重生之地?
这个想法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星,微弱,却顽强地燃烧起来。
他在冰冷的木箱中蜷缩着,感受着碎屑那持续的、微弱的脉动,如同听着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心跳。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他昏昏沉沉地睡去,睡梦中尽是芦荡的血火、婉清决绝的身影和龙华那阴森的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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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苏大夫诊所。
阿勇正按照沈逸尘离开前的嘱咐,仔细地擦拭着那根青铜鼎耳,心中充满了不安的预感。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带着怯意的敲门声。
他立刻警觉起来,示意苏大夫不要出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摸到门后,透过门缝向外望去。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乞丐站在门外,手里紧紧攥着什么。
“找谁?”阿勇压低声音问道。
“有……有人让我送信给一个叫阿勇的……”小乞丐怯生生地说,将手中的布条从门缝塞了进来。
阿勇心中一惊,迅速接过布条,借着屋内微弱的光线一看,脸色骤变!
“暴露,速离,东南,龙华。”
是沈逸尘的笔迹!他出事了!而且行踪已经暴露!
“多谢!”阿勇立刻将身上仅剩的几块干粮塞给小乞丐,低喝道,“快走!别告诉任何人!”
小乞丐接过干粮,飞快地跑掉了。
阿勇关上门,将布条递给闻声出来的苏大夫,脸色铁青:“沈先生出事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苏大夫看完布条,也是脸色凝重,他看了一眼里间依旧昏迷的陈栓子,当机立断:“收拾必要的东西,药品、干粮、水。我们从后门走,我知道一条小路。”
两人立刻行动起来,动作迅速却有条不紊。阿勇将陈栓子用布带牢牢固定在背上,苏大夫则快速将一些珍贵的药材和急救物品打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已准备停当。
“去东南?龙华?”苏大夫看向阿勇。
阿勇重重点头,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沈先生留下这个,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龙华,必须去!”
没有再多言,三人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无声息地从诊所后门溜出,融入了迷宫般的小巷,向着东南方向的龙华区域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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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沈逸尘被冻醒了。他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身体,感受着体内恢复了些许的力气。他悄悄探出头,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街道上已经开始有了早起的行人,暂时没有发现异常。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与阿勇他们汇合——如果他们还安全的话。他相信阿勇看到字条后,一定会前往龙华。
他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压低帽檐,如同一个真正的流浪汉,混入了渐渐增多的人流,也向着东南方向走去。
他不敢走大路,只能穿行在那些肮脏、拥挤的里弄小巷。饥饿和疲惫不断侵袭着他,但他靠着意志力强撑着。
中午时分,当他拐进一条靠近龙华边缘、相对僻静的弄堂时,忽然,前方巷口闪出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是背负着陈栓子的阿勇和一脸警惕的苏大夫!
“阿勇!苏世叔!”沈逸尘几乎要喜极而泣,连忙迎了上去。
阿勇看到沈逸尘虽然狼狈,但安然无恙,也是大大松了口气,随即急切地问道:“沈先生,你没事吧?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三人迅速躲进一处废弃的门洞内。沈逸尘简略地将鬼市中的听闻和遭遇说了一遍,尤其是关于婉清“魂飞魄散”的消息和“影煞”的追杀。
阿勇听得双目赤红,拳头紧握,但听到沈逸尘坚持认为婉清可能尚有一线生机时,他眼中的怒火才稍稍被一丝希望取代。
“龙华……栓子哥也一直指着那里……”阿勇看了一眼背上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好的陈栓子,“那里一定有古怪!”
苏大夫沉吟道:“龙华如今被日军占据,乱葬岗更是险地。我们这样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需得有个万全之策。”
沈逸尘点了点头,他摸了摸胸口的碎屑,感受着那越靠近龙华就越发清晰的脉动,低声道:“我们不能硬闯。或许……可以等到晚上,从偏僻处潜入。而且,我怀疑龙华那里,不止有白面人寻找的东西,可能还有……能帮助栓子哥彻底恢复,甚至……找到婉清的关键。”
他的目光落在陈栓子那微微动了一下的手指上,一个大胆的猜想浮上心头——陈栓子昏迷中的感应,是否不仅仅是指引方向,更是一种……被龙华地下的某种东西所吸引、甚至呼唤的表现?他与那青铜碎屑,与婉清的残魂,与龙华地下的秘密,是否存在着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
这个猜想让他心跳加速。
“我们先在附近找个地方隐蔽起来,等到天黑。”沈逸尘最终决定道,“苏世叔,您看这附近……”
苏大夫对龙华一带似乎颇为熟悉,他指了指不远处一片荒废的菜园和几间摇摇欲坠的窝棚:“那里应该可以暂时藏身。”
三人不再犹豫,迅速转移到了那片荒废的菜园,躲进了一个半塌的窝棚里。
窝棚阴暗潮湿,但暂时隔绝了外界的视线。阿勇将陈栓子小心放下,沈逸尘和苏大夫则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沈逸尘靠着土墙,手中紧握着那枚青铜碎屑。碎屑温热,那脉动仿佛在与远处龙华地下的某种存在遥相呼应。
夜幕,即将再次降临。
龙华,这片承载着古老传说与血腥杀戮的土地,即将迎来新的不速之客。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希望与绝望,似乎都将在那里,迎来最终的汇流与碰撞。
沈逸尘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
婉清,等着我。无论你在哪里,是生是灭,我都要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