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衡”三个字,如同三根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林昭月的耳膜,刺得她神魂俱颤,浑身冰冷!那个在朝堂上素有清名、与慕容垂政见屡有不合的吏部尚书苏玉衡,竟然是慕容垂的心腹智囊?还是……母亲的表兄?!
这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像一张巨大而无形的蛛网,瞬间将她紧紧缠绕,勒得她几乎窒息!她瘫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望着轩外翻涌不休、如同她此刻心潮的云海,夕阳的余晖在她眼中燃烧,却暖不透心底那片冰封的荒芜。
回去?回到那个龙潭虎穴、杀机四伏的金陵?回到慕容垂的眼皮底下?还要去接近那个看似清流、实则可能是慕容垂最可怕爪牙的苏玉衡?这哪里是合作?这分明是让她去送死!是让她成为云先生手中最危险、也最可能被舍弃的那枚棋子!
“不……我做不到……”她下意识地摇头,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和抗拒。鸡鸣寺的追杀,山神庙的血战,老周临死前的惨状……一幕幕血腥的画面在脑中闪现,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压在她的心头。
云先生静静地看着她,脸上那丝淡然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寒。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威胁,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她的挣扎和恐惧。这种沉默,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压迫感。
轩外的山风更急了,吹得廊下灰衣青年的衣袂猎猎作响,也吹乱了林昭月额前的碎发。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却也让混乱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
不合作,就是死。云先生不会放过一个知晓他部分计划却不愿合作的“外人”。慕容垂更不会放过她这个“活证据”。天下之大,已无她立足之地。萧烬……他自身难保,远水难救近火。
合作,是九死一生。但那一线生机,或许能让她揭开真相,手刃仇敌!母亲的绝笔,老周的遗言,林家的血债……这一切,都需要一个了结!她不能死!至少,不能在仇人伏诛之前死!
一股混杂着绝望、不甘和刻骨仇恨的火焰,在她冰封的心底猛地窜起!烧干了恐惧的泪水,烧红了她的眼眶!
她猛地抬起头,迎上云先生深邃的目光,原本颤抖的声音变得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好!我答应你!但我有三个条件!”
云先生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似乎对她的迅速决断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姑娘请讲。”
“第一,”林昭月死死盯着他,“我要知道你们的全盘计划!我不是你们的傀儡,我要清楚每一步的风险和目的!若有必死之局,我有权拒绝!”
“可以。”云先生颔首,“计划细节,稍后自会有人详细告知于你。”
“第二,”林昭月深吸一口气,“我要你们尽全力保证小桃和青黛的安全!她们是无辜的,若因我而死,我宁可与你们鱼死网破!”这是她唯一的挂念。
云先生微微蹙眉,沉吟片刻,道:“青黛是影卫司的人,自有其生存之道。至于你那丫鬟……我们会尽力寻访安置,但无法保证万全。乱局之中,无人能独善其身,姑娘当明白。”
林昭月心中一痛,知道这是实话,咬牙道:“尽力即可!若她们有任何不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第三,”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云先生心底,“我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与镇北王,究竟是何关系?你费尽心机对付慕容垂,真正目的何在?若你也是包藏祸心之辈,我林昭月虽是一介女流,也绝不与虎谋皮!”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她不能在一个身份不明、意图不清的人手下,稀里糊涂地送掉性命!
云先生静静地看着她,轩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良久,他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有欣赏,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怅惘?
“林姑娘果然非同一般。”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轩边,负手望着北方连绵的群山,声音飘忽,“我的身份……现在告诉你,为时尚早。你只需知道,慕容垂,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倾覆他,是我毕生所愿。至于镇北王……”他顿了顿,语气微沉,“他是我必须要救的人,也是……或许能扭转乾坤的关键。”
必须要救的人?扭转乾坤?林昭月心中巨震!镇北王不是早已兵权旁落、闲居北疆了吗?为何要救?难道……北疆有变?这与慕容垂又有何关联?云先生的话云山雾罩,反而透出更大的谜团!
但她知道,这已是对方能透露的极限。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更多答案。
“好!我信你这一次!”林昭月不再追问,也站起身,目光坚定,“何时动身?如何安排?”
“三日后。”云先生转过身,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深邃平静,“这三日,会有人教你必要的礼仪、言行,以及……如何扮演好你的新身份。”他拍了拍手。
轩外那名灰衣青年应声而入。
“带林姑娘去‘静心堂’。从此刻起,她便是‘苏姑娘’了。”云先生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苏姑娘?新的身份?林昭月心中一凛。
“是。”灰衣青年躬身领命,对林昭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苏姑娘,请随我来。”
林昭月最后看了一眼云先生那高深莫测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决然转身,跟着灰衣青年走出了望北轩。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燃烧的刀尖之上。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已彻底斩断了退路,踏上了一场胜负难料、生死一线的豪赌。
接下来的三日,林昭月被安置在名为“静心堂”的另一处僻静院落。一名沉默寡言、气质清冷的中年妇人负责教导她。妇人被称为“容姑姑”,精通宫廷礼仪、官宦家规,甚至对苏玉衡的喜好、性格、府中人事都了如指掌。
林昭月的新身份,是苏玉衡一位早已病故的远房表妹之女,名唤“苏念柔”,因家乡遭灾,前来金陵投奔表舅。这个身份经过精心炮制,几乎天衣无缝。容姑姑严苛至极,从行走坐卧、言谈举止,到一颦一笑、乃至对苏玉衡及其夫人子女的称呼、喜好,都要求林昭月做到分毫不差,仿佛她真的就是那个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前来投亲的“苏念柔”。
林昭月深知此事关乎生死,学得极其刻苦,将所有的恐惧、不安和仇恨都压入心底最深处,强迫自己沉浸到“苏念柔”这个角色之中。她本就聪慧,加之有前世大家闺秀的底子,三日下来,竟已将那套繁琐的礼仪和背景记得滚瓜烂熟,言行举止间,也渐渐带上了几分江南孤女的柔弱与哀婉。
第三日深夜,容姑姑仔细检查了她的妆容衣饰,确认无误后,递给她一个小巧的锦囊,低声道:“这里面是应急的药物和一点碎银,贴身藏好。记住,入了苏府,你便是苏念柔,忘掉林昭月的一切。少说,多看,耐心等待指令。非到万不得已,切勿主动联系我等。”
林昭月默默接过锦囊,藏入袖中暗袋,点了点头。
子时刚过,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到静心堂外。驾车的是那名灰衣青年。林昭月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囚禁她又给予她一线生机的深山庄园,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弯腰钻入了马车。
车厢内一片漆黑,只有车轮碾过山路的单调声响。林昭月靠在车壁上,闭上眼,脑海中飞速回放着这三日所学的一切,以及云先生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前路是万丈深渊,但她已无路可退。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整整一夜,在天色将明未明之时,终于驶上了相对平坦的官道。又行了一个多时辰,窗外渐渐传来了人声、车马声,金陵城那熟悉而又令人窒息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
马车最终在城南一处偏僻的巷口停下。灰衣青年拉开车帘,低声道:“苏姑娘,由此往前第三条街,右转便是苏府后巷。会有人‘恰好’发现你。保重。”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林昭月点了点头,紧了紧身上那套半新不旧、符合“投亲孤女”身份的素色衣裙,深吸一口气,弯腰下了马车。清晨的寒风吹拂着她刻意修饰得略显憔悴的脸庞,她拉低帷帽,遮住大半张脸,按照指示,低着头,步履蹒跚地向着那条决定她命运的后巷走去。
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暗处似乎有目光在注视。是云先生的人?还是……慕容垂的眼线?她不知道,也不敢回头。她只是紧紧攥着袖中那枚冰冷的、属于“母亲”的玉佩,和那根磨尖的银簪,如同握着自己最后的生机和尊严。
走到巷口,她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那座朱门高墙、气象森严的尚书府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苏玉衡……母亲的表兄,慕容垂的心腹……她即将要面对的是怎样一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努力挤出几分符合“苏念柔”身份的惶恐、无助和一丝希冀,然后,迈出了走向虎穴的第一步。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再次缓缓转动。而这一次,她将自己,亲手推入了旋涡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