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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玉衡深夜探访留下的警告,如同冰冷的墨汁,无声地浸透了竹韵轩的每一寸空气,让这本就清冷的院落,更多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压抑。苏念柔(林昭月)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直到廊下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滑坐在地,浑身脱力,冷汗已浸透了内衫。

他看出来了?看出她并非表面那般单纯无助?还是……仅仅是一种上位者惯有的、对任何闯入者的本能戒备?那句“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有些话,烂在肚子里比说出来安全”,是泛泛的警告,还是意有所指?他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脑中疯狂冲撞,让她头痛欲裂。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自乱阵脚。苏玉衡越是警惕,她越要表现得滴水不漏。至少,他允许她留了下来,这便是机会。

她挣扎着站起身,吹熄了多余的烛火,只留床头一盏,和衣躺下。黑暗中,她睁大眼睛,望着帐顶模糊的暗影,耳中捕捉着院外一切细微的声响。春桃和秋月在外间似乎也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动静。整个苏府,仿佛都在这位尚书大人的威压下,陷入了死寂。

这一夜,苏念柔几乎未曾合眼。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苏玉衡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试图从中剥离出有用的信息。他的威严,他的审视,他提起母亲时那一闪而过的复杂……这一切都告诉她,苏玉衡此人,心思深沉如海,绝不可等闲视之。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春桃和秋月便轻手轻脚地进来伺候梳洗。两个丫鬟依旧怯怯的,但眼神中似乎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苏念柔只作不知,依旧维持着那份初来乍到的惶恐和恭顺,对她们偶尔小心翼翼的试探,回答得滴水不漏,只反复表达对夫人和表舅收留的感激之情。

用过早膳,李嬷嬷便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捧着几套新衣和些许首饰的丫鬟。“夫人吩咐了,姑娘既在府中住下,衣着用度不可太过简薄,免得失了体面。这些是照着府里小姐们的份例准备的,姑娘看看可还合身?”李嬷嬷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

苏念柔连忙起身道谢,目光扫过那些料子普通、但做工精致的衣裙和几件素银簪花,心中明了。这既是照顾,也是划清界限——按“表小姐”的例,而非真正的苏家小姐,既给了体面,又明确了身份。她自然不会挑剔,反而显得十分感激。

李嬷嬷又交代了些府中晨昏定省、用膳时辰、活动范围等规矩,再三强调未经允许不得擅入内院,尤其不得靠近前院书房重地。苏念柔一一恭敬应下。

李嬷嬷走后,竹韵轩便彻底安静下来,仿佛与世隔绝。苏念柔知道,这是苏玉衡有意将她“圈禁”在此,便于监视,也避免她接触不该接触的人和事。

她并不急躁。云先生给她的指令是“耐心等待”。在获得信任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是自取灭亡。她需要时间观察,也需要时间让苏府的人,尤其是苏玉衡,放松对她的警惕。

接下来的几日,她安分守己,每日除了按时去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态度温和却疏离,多是问些起居琐事,便让她退下),便是待在竹韵轩内,或是对着窗外的竹子发呆,或是拿起李嬷嬷送来的、给闺阁女子解闷的《女诫》、《列女传》之类的书卷,装模作样地翻阅,实则心中飞速盘算。

她仔细观察着每日送饭、打扫的丫鬟婆子,从她们偶尔的只言片语和神色变化中,捕捉着苏府的蛛丝马迹。她发现,苏玉衡似乎极为忙碌,甚少回内院,即便回来,也多是歇在前院书房。王夫人似乎身体不大好,常日礼佛,府中中馈似乎由一位姓周的姨娘协助打理。苏玉衡有一子一女,长子苏文瑾已在朝为官,平日住在外宅,鲜少回府;幼女苏文瑜年方十四,养在深闺,据说性子娇憨。

这些信息琐碎,却如同散落的拼图,让她对苏府内部权力结构和人际关系有了初步的了解。但关于慕容垂,关于秘库,关于母亲与苏家的过往,却无一丝风声透出。苏玉衡将消息封锁得极严。

这日午后,苏念柔正倚在窗边假寐,忽听得院外传来一阵清脆的说笑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心中一动,微微睁开眼,透过窗棂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鹅黄绫裙、梳着双丫髻、眉眼灵动、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带着两个丫鬟,正嬉笑着朝竹韵轩走来。是苏玉衡的幼女苏文瑜?

果然,片刻后,春桃进来禀报:“姑娘,二小姐来看您了。”

苏念柔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受宠若惊。门帘掀开,苏文瑜已像只欢快的蝴蝶般飞了进来,一双大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苏念柔。

“你就是那个从江南来的表姐?”苏文瑜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和不谙世事的天真,“我听说你来了好几天了,母亲说你路上辛苦要静养,都不让我来打扰你。你今天可好些了?”

“劳二妹妹挂心,我已经好多了。”苏念柔福身行礼,语气柔顺。她迅速判断出,这位二小姐心思单纯,或是突破口。

“哎呀,别这么多礼嘛!”苏文瑜上前拉住她的手,笑嘻嘻地说,“府里就我一个女孩儿,闷都闷死了!你可算来了,以后有人陪我说话了!”她自顾自地在绣墩上坐下,打量着房间,“这竹韵轩是偏了些,不过清静。就是离我的‘揽月阁’远了点。”

苏念柔心中微动,顺势道:“能得妹妹来看我,已是我的福分了。这院子很好,我很喜欢这些竹子。”

“你喜欢竹子啊?”苏文瑜眼睛一亮,“我大哥也喜欢!他的书房外面就种了一大片湘妃竹呢!不过父亲不让我们随便去前院书房那边,说是有贵客往来,怕冲撞了。”她心无城府,随口说道。

前院书房!苏念柔心脏猛地一跳!那是苏府的机要重地,或许也是秘库线索最可能藏匿的地方!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温婉一笑:“表舅是朝廷重臣,自然公务繁忙,我们做小辈的,理当避讳。”

“是啊是啊,”苏文瑜嘟了嘟嘴,“父亲整日忙得很,难得见一面。母亲又总在佛堂。唉,还是表姐你好,能从江南来,一定见过很多好玩的东西吧?快给我讲讲!”

苏念柔心中有了计较,便顺着她的话,挑些江南风物、市井趣闻,娓娓道来。她本就见识不凡,又刻意迎合苏文瑜的好奇心,讲得绘声绘色。苏文瑜听得入了迷,不时发出惊叹和笑声,对这位“见多识广”的表姐顿时亲近了不少。

两人说了约莫半个时辰的话,苏文瑜才被寻来的嬷嬷催着回去做功课,临走时还恋恋不舍,约好明日再来。

送走苏文瑜,苏念柔回到房中,心情却难以平静。苏文瑜的无心之言,透露了两个关键信息:一,苏玉衡的书房是禁地,守卫森严;二,苏文瑾(苏玉衡长子)的书房外种有湘妃竹。后者,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切入点?苏文瑾常年在外,他的书房守卫或许会松懈一些?

但这只是猜测,风险极大。她必须等待更合适的时机。

又过了两日,风平浪静。苏念柔每日除了应付苏文瑜的来访(这位二小姐几乎日日来报道,俨然将她当成了闺中密友),便是暗中观察。她发现,每日清晨,都会有一个穿着体面、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提着一个密封的紫檀木食盒,从内院方向出来,神色恭敬地送往……似乎是通往苏玉衡书房的那条夹道方向!而且,送食盒的时辰,几乎分秒不差!

是给苏玉衡送早膳?为何要如此郑重其事?还用密封的食盒?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那食盒里,装的或许不全是膳食!会不会是……需要呈送给苏玉衡过目的机密文书?!

这个发现让苏念柔的心脏狂跳起来!如果真是如此,那这条送食盒的路线,或许就是接近书房区域唯一相对“合法”且规律的途径!

她强压下激动,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她记下了那管事的面容、衣着特征、以及每日送食盒的精确时辰和路线。这条路会经过一片小小的花园,花园一角,恰好靠近苏文瑾书房所在的院落外墙!

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她心中慢慢成形。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合理”地出现在那条路线附近的契机!

机会,很快便来了。

这日,苏文瑜又来寻她玩耍,抱怨自己新得的一支赤金点翠蝴蝶簪子上的翅膀有些松动,怕戴出去丢了丑,府里的匠人又一时不得空。

苏念柔心中一动,柔声道:“我倒是会些简单的修补,若妹妹不嫌弃,我帮你看看?”

苏文瑜大喜过望:“真的?表姐你还会这个?快帮我看看!”

苏念柔接过簪子,仔细看了看,只是蝴蝶翅膀与身体连接处的一个极细小的金丝钩松脱了。她笑道:“这个不难,用细针拨一下,再用小火稍稍燎一下接口便能固定。只是我手边没有趁手的工具……”

“我院子里有!我让丫鬟去取!”苏文瑜迫不及待。

“何必劳烦妹妹跑一趟,”苏念柔状似随意地道,“我方才过来时,似乎看见那边小花园的亭子里阳光甚好,也清静。不如我们去那边坐着弄?也免得在屋里碰翻了东西。”她指的方向,正是每日送食盒管事必经之路旁的那个小花园!

苏文瑜不疑有他,欣然答应:“好啊好啊!那边亭子景致最好,我们快去!”

两人便带着丫鬟,来到了小花园的八角亭。苏念柔故意磨蹭着修理簪子,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那条通往书房方向的夹道口。

果然,到了往常那个时辰,那名管事提着熟悉的紫檀木食盒,准时出现了!他低着头,步履匆匆,眼看就要穿过花园边缘的月洞门!

就是现在!

苏念柔手中修理簪子的动作微微一顿,仿佛无意间手滑,那根用来拨弄金丝的细长银针,“啪”一声轻响,掉落在石桌下,滚了几滚,恰好滚到了靠近夹道口的草丛边!

“哎呀!针掉了!”苏念柔轻呼一声,面露焦急,“这针细,怕是难找。”

“我去捡!”苏文瑜热心肠,立刻起身弯腰去桌下寻找。

苏念柔也连忙起身,口中说着“我也找找”,脚步却“不经意”地向着银针滚落的方向,也就是夹道口靠近了几步。她的目光,似乎全神贯注在地面的草丛中,实则眼角的余光,如同最敏锐的鹰隼,瞬间锁定了那名刚刚走过月洞门、背影即将消失在夹道拐角的管事!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她看得清清楚楚——那管事的左手小指上,戴着一枚毫不起眼的、颜色暗沉的铁指环!而指环的侧面,似乎刻着一个极其细微、却让她心脏骤停的图案——那轮廓,竟与她记忆中,鸳鸯帕上金线勾勒出的、那个属于“慕容”家族的徽记残部,有七八分相似!

慕容家族的徽记!出现在苏玉衡心腹管事的手上!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幸好她及时低下头,假意寻找银针,掩饰了过去。

“找到了!”苏文瑜从桌下捡起银针,高兴地递给她。

苏念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接过银针,手指微微颤抖,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多谢妹妹。”她重新坐回石凳,继续修理簪子,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慕容家族的徽记……苏玉衡的心腹管事……这意味着什么?苏玉衡与慕容垂的关系,远比她想象的更加紧密!甚至可能……苏府本身就是慕容垂势力网络的核心一环!那秘库,会不会就藏在苏府之内?!

这个发现,让她既感到恐惧,又感到一丝接近真相的激动。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危机感——她此刻,简直是置身于龙潭虎穴的最中心!

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耐心。那条送食盒的路线,那个戴指环的管事,或许就是揭开谜团的关键钥匙!但她不能急,必须等待最万无一失的机会。

修好簪子,应付了苏文瑜的感谢和闲聊,苏念柔心事重重地回到了竹韵轩。她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冷的玉佩。

苏府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而她已经踏了进来,再无退路。接下来,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那个戴着慕容徽记指环的管事,将成为她下一个重点观察和……可能试探的目标。

夜色,再次笼罩了这座深不可测的尚书府。暗流,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愈发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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