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整个临江镇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里。江上升起了罕见的浓雾,灰白色的水汽吞噬了青瓦白墙,将古镇浸泡在一片湿冷的朦胧之中。街上的行人比往日更少,偶有见面,也是匆匆交换一个眼神,低声交谈几句便迅速分开,仿佛空气中散布着瘟疫的孢子。
“听说了吗?昨晚西头老张家……”
“嘘!小声点!是‘那个’……回来了!”
“张老大他……”
“许了愿,代价总要付的……”
零碎的对话片段像水蛇一样钻进林晚的耳朵。她走在去往诊所的路上,感觉每一扇紧闭的门窗后都藏着一双窥探的眼睛。昨夜亲眼所见的血腥仪式和那个阴影中的蠕动轮廓,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诊所里,陆清舟正在给一个发烧的孩子配药。孩子的母亲神色惶惶,不停地念叨着:“陆医生,这病不要紧吧?会不会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陆清舟耐心地安抚着,语气温和却坚定:“王婶,只是普通风寒,按时吃药,注意保暖就好。”他将药包递过去,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最近镇上好像不太平,听说张老大昨天……”
王婶的脸色瞬间一变,一把抓过药包,像是怕沾染什么似的,连连摆手:“莫问莫问!陆医生,有些事不能问的!”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拉着孩子离开了诊所。
陆清舟关上门,转过身,脸上温和的表情褪去,只剩下凝重。他看向林晚:“你都听到了。现在整个镇子都风声鹤唳。”
“张老大怎么样了?”林晚直接问道。
“我刚从那边过来。”陆清舟压低声音,“他手腕上的伤口……很奇怪。边缘非常整齐,像是被极锋利的东西瞬间割开,但愈合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已经结痂。而且,他精神状态异常亢奋,天没亮就驾船出江了,说是‘娘娘显灵’,今天一定能满载而归。”
这不符合常理。那种创伤,即便处理得当,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恢复到可以从事体力劳动的程度。林晚想起昨夜那渗入木偶的鲜血和神偶诡异的“笑容”,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还有,”陆清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用干净手帕包裹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这是我今天早上,在你昨天看到那个……‘影子’的巷子口附近发现的。”
手帕里,是一小片暗红色的、类似凝固血块但又带着某种肉质纤维的组织,大概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表面湿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与棺材里黏液类似的腐臭味。
“这不是人类的组织,”陆清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初步检查过,细胞结构很……混乱,像是一种高度腐坏又诡异地维持着活性的生物质。我没办法归类。”
林晚盯着那小块令人作呕的物质,这就是“残痂”的一部分吗?它真的是一种物理存在的生物?
“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林晚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陆清舟,“镇志,或者医院的旧档案,也许里面有关于‘贴金身’和‘残痂’的记载。”
陆清舟点了点头:“镇志在镇公所,由一个老学究管着,他古板得很,未必肯给我们看。医院的旧档案……倒是有可能。堆放杂物的阁楼上有一些几十年前的老病历,或许能找到点线索。”
两人决定分头行动。陆清舟去镇公所试试运气,林晚则借口帮陆清舟整理资料,去了镇医院。
镇医院比诊所更加破败,弥漫着更浓的消毒水和衰老的气息。堆放杂物的阁楼布满灰尘和蛛网,光线昏暗。林晚在一排排落满灰尘的木架和纸箱中艰难地翻找着。大部分是近年的废弃文件,直到她在最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糊着牛皮纸、用老式搭扣锁着的深棕色木箱。
锁已经锈蚀,她用力一掰就开了。
里面是几本边缘卷曲、纸页泛黄脆硬的记录册,封面上用毛笔写着《临江镇异常事件录(乙卯年-戊辰年)》。看年份,大约是四五十年前的记录。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开。
里面的记录潦草而简略,却触目惊心:
“乙卯年腊月,渔民陈二狗许愿求财,三日后其网获满仓,然其父失足落江,尸骨无存。月余,陈二狗于家中暴毙,全身皮肤尽失,状若生剥……”
“丙辰年秋,寡妇赵氏求子,次年果诞一男婴,然婴孩通体赤红,无皮,啼哭如夜枭,三日而夭。赵氏疯癫,投井自尽。”
“戊午年……铁匠王五求姻缘,如愿娶得美娇娘。然新妇入门当夜,突发恶疾,周身起泡流脓,状若烫伤,皮肉溃烂脱落而亡……”
……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与“许愿”相关,而所有许愿者或其至亲,最终都付出了远超预期的、极其惨痛的代价。记录的口吻冰冷客观,却透着一股无能为力的绝望。在最后一页的末尾,有一行稍显不同的、更加潦草的字迹,仿佛记录者在极度恐惧中写下:
“凡向‘娘娘’祈愿者,必偿其价,概莫能外。‘残痂’非鬼非神,乃契约之影,代价之形。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契约之影,代价之形!
这八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林晚的心上。难道“残痂”并非主动害人的怪物,而是某种……规则的执行者?
就在这时,阁楼唯一的窗户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慌乱的奔跑声和惊呼声,打破了古镇死寂的午后。
“不好了!出事了!张老大……张老大的船回来了!”
林晚心中一惊,合上记录册,快步冲下阁楼,循着人声跑到江边。
码头上已经聚集了一些镇民,对着江面指指点点,脸上写满了恐惧。浓雾尚未完全散去,一条破旧的渔船正慢悠悠地漂向码头,船上看不到人影。
是张老大的船。
船身吃水很浅,显然并无渔获。当它缓缓靠岸,人们看清船内情形时,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呼——
船舱里空空如也,既没有鱼,也没有张老大。
只有一滩遍布船舱的、粘稠的黄浊液体,与林晚在婶婶棺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而在船头的缆桩上,整整齐齐地、像是被精心摆放般,缠绕着一大张……完整的人皮。
那人皮保持着张老大身体的轮廓,甚至还能看清面部扭曲惊恐的表情,仿佛是被某种力量,从他身体上完美地、一次性剥离了下来。
“是‘残痂’……它来收债了……”一个镇民瘫软在地,失神地喃喃道。
低语声在人群中瘟疫般蔓延,恐慌如同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码头。
林晚站在人群中,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许愿、代价、契约之影……记录册上的文字与眼前血淋淋的现实重叠在一起。
仪式已经完成,第一个牺牲者已经出现。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