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前死寂的恐惧,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无声蔓延,然后猛地炸开。
“不洁……”
不知是谁先嘶哑地喊出了这个词,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溅入一滴冷水,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惊惶、厌恶、以及某种近乎狂热的排斥情绪,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罩向秤盘上那个瑟瑟发抖的红色身影。
苏青窈盖头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似乎想逃离那命运的秤盘,但身旁原本搀扶她的妇人,此刻却像躲避瘟疫般猛地松开了手,甚至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
寨老的脸在火光下阴沉得能拧出水,他厉声喝道:“肃静!”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骚动的人群被强行压制下去,只剩下粗重不一的喘息声。
阿婆快步上前,干枯的手一把抓住苏青窈的手臂,力道大得让那纤细的手腕瞬间泛白。她没有丝毫怜悯,几乎是拖拽着,将失魂落魄的新娘拉下了秤盘,粗暴地推向旁边两个面色冷硬的寨丁。
“带下去!严加看管!”寨老的声音冰冷,宣判了苏青窈的命运。
沈瑜站在人群边缘,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看着苏青窈像一件被污染的物品,被那两个寨丁毫不客气地架起,拖离了广场,消失在祠堂旁的阴影里。未婚夫陈山张了张嘴,脸色惨白如纸,最终却在那一片压抑的沉默和寨老凌厉的目光中,颓然地垂下了头。
仪式以一种近乎惨淡的方式仓促收场。寨民们低声议论着,快速散去,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被那“不洁”所沾染。火把被逐一熄灭,广场重新被黑暗吞噬,只剩下那座苍白的骨秤,被重新抬回幽深的祠堂,沉重的木门“轰”的一声关闭,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沈瑜回到“招待”她的家庭旅社,心脏仍在狂跳。微型摄像机的录制指示灯早已熄灭,但刚才那诡异绝伦的一幕,已深深烙在她的脑海。理性在疯狂报警,告诉她这不科学,不可能,但眼睛看到的事实却不容辩驳。
妹妹沈珂,一定也目睹过类似的场景,甚至……知道得更多。
一夜无眠。第二天,寨子里弥漫着一种更加诡异的氛围。表面上一切如常,但那种对苏青窈事件的讳莫如深,以及看向沈瑜这个外来者时愈发明显的警惕,都让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
沈瑜知道,她必须接近苏青窈。她是目前唯一可能的信息突破口,也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凭借“民俗作家”的身份和锲而不舍的打听,她终于得知苏青窈被关在祠堂后面一间废弃的储料室里。看守并不算严密,或许寨子里的人坚信,一个被判定为“不洁”的女人,根本无力也无胆反抗。
下午,沈瑜找到一个机会。看守的寨丁恰好换岗,有一段短暂的空隙。她绕到祠堂后方,那间储料室孤零零地立在山壁的阴影下,只有一扇装着木栅栏的小窗。
她凑近窗口,压低声音:“苏青窈?”
里面没有回应,只有一阵窸窸窣窣,像是小动物受惊后蜷缩的声音。
“我叫沈瑜,是外面来的。我没有恶意,只想问问你昨天的事。”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和可信。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暗哑、破碎的声音才从黑暗中飘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走……你走……”
“我知道你害怕,”沈瑜不放弃,“但昨天的事,不是你的错。你看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那秤杆……”
“她在我背上……” 苏青窈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又猛地压低,变成神经质的絮语,“……她趴在我背上……好轻……又好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沈瑜心头一凛:“她?谁?”
“白色的……影子……看不清脸……骨头……好冷……” 苏青窈的话语开始颠三倒四,精神显然处于崩溃的边缘,“阿婆说……是债……是祖辈的债……要我来还……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啊!”
祖辈的债?白色的影子?
沈瑜脑海中瞬间闪过妹妹录音里那句“骨头雕成的秤”,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那骨秤,莫非真的附着什么?而所谓的“不洁”,是否意味着被这些附着之物选中?
她必须拿到更确切的证据。趁着苏青窈情绪激动,无暇他顾,沈瑜飞快地从口袋中取出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微型录音笔,透过木栅栏的缝隙,精准地扔进了室内干燥的草堆里。
“听着,苏青窈,”沈瑜语气急促而坚定,“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弄清楚真相,才能摆脱这所谓的‘债’!我会想办法帮你!”
里面苏青窈的啜泣和呓语停顿了一瞬。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换岗的寨丁回来了。
沈瑜立刻压低身子,迅速离开了这危险之地。
回到旅社那间狭小的客房,沈瑜反锁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苏青窈那充满恐惧的“她在我背上……好轻……”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回响。
那个被扔进囚室的录音笔,成了她投入这片深潭的第一颗石子。她不知道能激起多大的涟漪,也不知道是否会引来噬人的怪兽。
但她知道,妹妹失踪的真相,那座诡异骨秤的秘密,或许都系于那个濒临崩溃的新娘,和那个“趴在她背上”的、冰冷的“白色影子”之上。
潭水,已经开始搅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