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条命……”
陈景瑞的话音刚落,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炸成一片空白。
新生儿重症监护室。
那个瞬间,问事馆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没有咆哮,没有质问,只有一种粘稠到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背叛的伤口,所有猜忌的裂痕,在这三十六个尚未见过世界的脆弱生命面前,被一股更庞大、更纯粹的恶意,碾成了齑粉!
我们,要去献上一场血祭。
……
记忆是破碎的。
我只记得医院走廊那惨白到没有一丝温度的灯光,像地狱的引路灯。
只记得婴儿监护室的玻璃上,映出我们每个人扭曲、陌生的脸。
任务结束,我们逃进一条无人的后巷。
“呕——!”
叶知秋第一个撑不住,扶着布满青苔的墙壁,吐得撕心裂肺。她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最后只剩下剧烈的干呕,整个人蜷缩在地,像一只被冰雨彻底打湿的雏鸟,抖得不成样子。
“砰!砰!砰!”
武胜背对着我们,用拳头,一拳、一拳,疯狂地砸着坚硬的墙壁!他没有嘶吼,没有咆哮,只有骨骼与砖石碰撞的闷响,和鲜血飞溅的“噼啪”声。直到指骨碎裂,血肉模糊,他依旧在重复着这个自残般的动作,仿佛只有肉体的剧痛,才能压下灵魂的崩溃。
阿King靠在轮椅上,那张本就病态的脸白得像纸。他死死盯着自己那双曾敲出无数代码、创造过无数虚拟世界的手,像是第一次看见它一样。那上面,仿佛沾满了永世也洗不掉的污秽。
沈琬则背过身,肩膀在雨衣下剧烈地起伏。她在用加密频道向上级汇报,声音冷静得像一台机器,可我却能听见,她每一个字都在牙缝里打颤。
而我。
我站在巷口的积水前,看着水洼里自己的倒影。
那张脸,平静得可怕。
没有痛苦,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脑海深处悄然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欣赏。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是方九霄。
他用这种方式,为我的成人礼,献上了贺词。
……
回到问事馆,已是凌晨三点。
没人说话。
这座承载了我二十多年记忆的馆所,此刻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诀别的气息。
每个人,都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开始执行自己最后的程序。
阿King一把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带血的棉签被他随意丢在地上。他一头扎进数据世界,镜片上反射着幽蓝的代码流,那张苍白的脸亮得骇人。
“‘归墟’入口在广州塔地下三百米,但水底衙用七个大型信号干扰器,物理隔绝了全城网络,构建了独立局域网!”他的十指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敲击声密集如暴雨!
“给我十二个小时!”他眼中的光芒狂热到癫疯,“我要给他们的防火墙,注入真正的‘蛊’!”
“铿锵!”
杂物间里,传来枪械拆解组装的金属碰撞声。武胜把自己关了进去,他把所有武器弹药摊在地上,一件件检查,一发发擦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曾经的狂暴煞气被一种死寂的决绝所取代。
他要把自己也当成最后一发子弹,射出去,然后燃烧殆尽。
叶知秋将自己锁在爷爷的书房。
我从门缝里看到,她铺开满桌的黄纸,朱砂殷红如血。她没有哭,眼泪似乎已在那个雨夜流干。她只是抿着干裂的嘴唇,手腕悬空,以一种近乎自残的专注,一笔一划地绘制着那些她从未掌握的、最高阶的符箓。
每一笔,都在燃烧她的精血与寿元。
那是她最后的底牌。
而我,盘腿坐在了问事馆的天井中央。
风水流转的阵眼。
我闭上眼,不再压制,而是第一次主动去引导,去拥抱体内那股浩瀚如深海的属于方九霄的力量!
“敕——!”
第一个字出口,一股无形的狂风以我为中心骤然炸开!天井里的落叶、灰尘被瞬间抽空,形成一个恐怖的真空地带!
就在我即将被这股力量撕碎的瞬间——
“砰!”
一只血肉模糊却坚如铁钳的大手,重重按在我的右肩!
是武胜!他双脚如钢钉般扎进地里,全身肌肉贲张,用他最精纯的气血煞气,强行给我这即将决堤的洪水筑起一道堤坝!
“静心!守神!”
叶知秋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她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两张燃烧着微光的符箓。她的眼神不再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的力量频率在重组!正在从无序的混乱,转向一种……古老的秩序!”
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气息一左一右,将我死死锁住。
我们之间,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陆文渊。
我,是他们手中最锋利,也最危险的剑。
而他们,是唯一的执剑人。
……
十二个小时,转瞬即逝。
陈景瑞鬼魅般出现在八仙桌前,将一个黑色的U盘推到桌子中央。
“‘归墟’入口结构图,守卫部署,还有……青衣护法死后,他们内部的权力真空。”他脸上依旧是那副玩味的笑,仿佛我们刚刚经历的地狱,只是他剧本里无足轻重的一行字。
“别死在门口,”他慢悠悠地说,“那会让我觉得,这次的投资,很失败。”
没人理他。
我站起身,回到房间,将《岭南诡录》和爷爷的日记本郑重放进背包。指尖抚过那行“以善因,养恶果”的字迹,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压上心头。
我低头,看着胸口温热的血玉佩。
它不再是诅咒,而是我的责任,我的武器。
我走到穿衣镜前,镜中的人面色苍白,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我看着他,也看着他体内那个沉睡百年的灵魂,嘴唇无声开合。
“这一次,我们一起。”
话音落下,镜中那双属于我的眼睛,闪过一丝难以察出,却又真实存在的……悲悯与期待。
一闪而逝。
当我再次走出房间,所有人都已集结。
武胜全副武装,眼神如刀。叶知秋手持一叠厚符,面无表情。阿King抱着笔记本,屏幕上是一片绿色的代码瀑布。沈琬站在角落,耳麦里传来微弱的电流声。
陈景瑞抱臂站在一旁,像个等着好戏开场的观众。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言语,只有奔赴刑场的决绝。
我走到问事馆那扇沉重的木门前,手,搭上了冰冷的门栓。
我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身后的他们,看了一眼这座承载我二十多年人生的馆所。
然后,我用力推开了大门。
“吱呀——”
门外,是深沉的夜,冰冷的雨雾扑面而来。
我率先迈步,踏入雨中。
“出发。”
就在我们所有人即将走出大门的瞬间,身后传来陈景瑞那不带一丝感情,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
“陆文渊。”
我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残忍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意。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你们刚刚在医院里,献上的那份‘投名状’……”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吐出了足以将我们刚刚建立的脆弱同盟彻底撕碎的真相。
“那个青衣护法,是我的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