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傩面初现
荔湾区的旧货运码头，像一头搁浅在城市边缘的钢铁巨兽。生锈的吊臂在夜雾中，勾勒出嶙峋的剪影。空气里，江水的潮腥味和铁锈的冰冷气息，混杂成一种被时间遗忘的味道。
根据沈琬那张没有出处的布防图，我们像三道幽灵，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巡逻的路线和监控的死角。没有交谈，只有阿King通过单向通讯器，发出的冰冷指令。
“前方三十米，右转，进入三号仓库废弃通风管道。入口被伪装成消防栓箱。”
武胜走在最前，他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就用一把工兵铲撬开了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箱。箱子后面，是一个黑洞洞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方形入口。一股夹杂着尘土和霉菌的冷风，从里面扑面而来。
“我先进。”武胜没有丝毫犹豫，矮身钻了进去。
接着是叶知秋，最后是我。
管道内部比想象的更狭窄，冰冷的铁皮紧贴着后背和膝盖，每爬行一步，都能听到金属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响。黑暗里，我们只能依靠武胜在前面开路时，头戴式战术手电那一点微弱的光晕。
这里完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同伴们沉重的呼吸。
“管道图显示，下方三米，是他们的地下二层结构。我会在你们头顶的管道壁上，制造一个短暂的电流过载，烧毁那一小块区域的传感器。你们有十秒钟的时间进入。”阿King的声音冷静得像手术刀。
“收到。”我低声回应，尽管知道他听不见。
头顶的管道壁，突然传来“滋啦”一声轻响，随即，一小块方形的铁皮，被某种高温瞬间融化，无声地坠落。
一个漆黑的入口，出现在我们上方。
武胜双臂用力，像一只敏捷的猿猴，悄无声息地翻了上去。他探头看了一眼，对我们打了个手势。
安全。
我们三人依次进入，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落地的瞬间，我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里的温度，比外面的冷链管道还要低得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有劣质香烛燃烧后的焦糊味，有某种油脂腐败的酸臭，还有……一股淡淡的，如同陈年古木的檀香。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物资中转站。
我们置身于一个无比空旷的地下空间，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穹顶很高，挂着几盏昏黄的，功率极低的防爆灯，光线勉强照亮了中央区域。没有货架，没有传送带，没有起重机。
只有一座祭坛。
一座用黑色的，不知名石料搭建而成的，层层叠叠，如同金字塔般的诡异祭坛。
祭坛的每一层，都静静地站立着一些“人”。
他们穿着破烂的粗布衣衫，身体僵硬，如同姿态各异的雕塑。而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都戴着一张色彩斑斓，造型狰狞的傩面。
那些面具，有的青面獠牙，有的怒目圆睁，有的似笑非笑，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不对。”叶知秋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颤抖。
“这些是傩面，但上面的纹路……被改动过。”她死死盯着那些面具，“你看那个额头上的符文，那是湘西赶尸术里用来锁魂的‘镇灵符’。还有那个嘴角的螺旋纹，我曾在岭南水煞的古籍里见过，是用来聚集阴煞的‘聚阴纹’。”
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们不是在祭祀。”叶知秋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他们是在制造凶器。把尸体，和这些融合了不同邪术的傩面结合，制造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尸傀。”
就在这时，通讯器里，阿King的声音突然响起。
“小心！我侦测到祭坛的能量场出现剧烈波动！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
他的话音未落。
祭坛上，那些原本如同雕塑般的尸傀，动了。
他们的动作，极其不协调。仿佛一个提线木偶，被胡乱地扯动着四肢。脖子以一种违反人体构造学的角度，猛地扭向了我们这边。
面具下，没有眼睛。但我们能清晰地感觉到，数十道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视线”，瞬间锁定了我们。
“准备战斗！”武胜一声低吼，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一股炽烈的阳刚血气，轰然爆发。
下一秒，那些尸傀动了。
不是走，不是跑，而是“弹”。
他们的双腿猛地一蹬，整个人如同被投石机甩出的石块，以一种笔直的，毫无缓冲的姿态，朝我们激射而来。没有风声，没有嘶吼，只有死寂。
“散开！”我大喊一声。
我们三人瞬间朝三个不同方向散开。
一具尸傀直扑武胜，武胜不闪不避，砂锅大的拳头，裹挟着灼热的血气，狠狠一拳砸在了尸傀的胸口。
“嘭！”
一声闷响。
那具尸傀被砸得倒飞出去，胸口凹陷下去一大块。但它在半空中，就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转身形，双脚在墙壁上轻轻一点，再次悄无声息地扑了回来，速度丝毫不减。
武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他的拳头，足以打裂花岗岩，但打在这些东西身上，就像打在了一块坚韧的皮革上。它们没有痛觉，没有要害，只有最原始的，破坏一切的指令。
“定！”叶知秋娇叱一声，两张黄色的符箓脱手而出，精准地贴在了另外两具扑向她的尸傀额头上。
符箓金光一闪，那两具尸傀瞬间僵在原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但仅仅两秒之后，它们脸上的傩面，突然亮起一抹血红色的光芒。那光芒，仿佛有生命一般，顺着面具的纹路流淌，瞬间就将叶知秋的符箓“污染”成了黑色。
“噗”的一声，符箓自燃成灰。
两具尸傀，再次恢复了行动。
叶知秋脸色一白，显然受到了法术反噬。
麻烦了。
这些东西，比我们想象中难缠得多。武胜的物理攻击效果有限，叶知秋的符箓只能短暂阻滞。而它们的数量，至少有二十具。
我们陷入了苦战。
我不断游走在战场边缘，试图找到这些尸傀的弱点。我尝试着引导出一丝方九霄的力量，凝聚成“破煞针”，刺向一具尸傀的后心。
能量刺入，却如同泥牛入海，仅仅让那具尸傀的动作顿了一下，便再无反应。
不对。它们的力量核心，不在身体里。
而在那张面具上！
我刚想开口提醒他们，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一幕让我亡魂皆冒的景象。
武胜正被三具尸傀围攻，他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战斗本能，拳打脚踢，硬生生将三具尸ou傀压制得无法近身。但就在此时，第四具尸傀，从他身侧的阴影里，如同毒蛇般悄然滑出，五指成爪，以一个极其刁钻诡异的角度，抓向他毫无防备的后腰！
那个位置，是肾脏所在！
“武胜，小心！”我嘶声大喊。
但已经来不及了。
武胜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正面的三具尸傀上。他根本无法做出反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放慢了。
我能看到武胜因为全力爆发而涨红的脸，能看到叶知秋因为惊骇而瞪大的双眼，更能看到那只干枯、漆黑的鬼爪，离武胜的后腰，越来越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愤怒、恐惧、无力感，像海啸一样将我淹没。
不！
我绝不能让他出事！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一股冰冷的，不属于我的意志，如同九天之上的寒流，瞬间冲刷了我的整个意识。我自己的情绪，我的恐惧和焦急，被这股意志瞬间抚平，压制，推到了一个遥远的角落。
我的世界，变得异常安静。
视野里，所有杂乱的色彩和光影都褪去了。我能清晰地“看”到，空气中流淌的能量，武胜身上蒸腾的血气，叶知秋符箓残留的法力波动，以及……那具偷袭的尸傀体内，一条由无数黑色丝线构成的，从面具延伸至全身的，邪恶的能量网络。
我甚至能“看”到，在那能量网络的核心，也就是面具眉心的位置，有一个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的光点。
那是它的“核”。
没有思考。
没有任何计划。
我的身体，自己动了。
我没有去看武胜，也没有去看那只鬼爪。我的目光，锁定了那个光点。
我缓缓抬起右手，并起食指和中指，如握笔，如持剑。
然后，在空中，划出了一道轨迹。
那不是我之前练习过的任何一种方式。那道轨迹，古朴、简洁，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天地初开般的韵律。
我的指尖，没有发出任何光芒。
我只是，轻轻地，朝那个方向，点了一下。
一种无形的，却精准到极致的“理”，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穿透了狂暴的能量乱流，精准无比地，命中了那具尸傀眉心后方，那个微弱的光点。
正在高速扑击的尸傀，瞬间僵直。
它脸上的傩面，那斑斓的色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变成了一片死灰色。
然后，从眉心开始，一道道细密的裂纹，蛛网般蔓延开来。
“哗啦——”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那具曾经坚不可摧的尸傀，就像一座被风干了千年的沙塔，在短短一秒钟内，彻底崩解，化作一地细腻的，灰黑色的粉末。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迅速、精准、冷漠，带着一种非人的，仿佛只是在清除一个错误数据的绝对效率。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战场出现了刹那的死寂。
剩下的所有尸傀，都停下了动作，它们脸上的面具，齐刷刷地转向了我。那不再是锁定的“视线”，而是一种……困惑，和源于本能的，对天敌的恐惧。
我没有给它们反应的时间。
或者说，“它”没有给。
我体内的那股冰冷意志，再次驱动我的身体，重复了刚才的动作。
并指如笔，凌空虚点。
又一具尸傀，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
这一次，我清楚地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疲惫感，从灵魂深处涌了上来。我的精神力，像是被开了一个口子，在疯狂地流失。
但这个缺口，被武胜和叶知秋抓住了。
“干！”武胜怒吼一声，趁着尸傀们迟滞的瞬间，他舍弃了防御，双拳如龙，将面前的三具尸傀生生打得骨骼寸断，倒飞出去。
叶知秋也反应过来，她不再使用“定身符”，而是甩出一叠赤红色的“烈火符”。符箓在半空中炸开，化作一片火海，将几具尸傀瞬间吞噬。火焰中，传来“滋滋”的，仿佛油脂被点燃的声响。
战斗，在短短十几秒内，就结束了。
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我们三个人粗重的喘息声，和空气中飘散的，那股尸体燃烧后的焦臭。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那两根并在一起的手指，正在微微地颤抖。指尖冰凉，没有一丝血色。
我……刚才做了什么？
脑海里，有那个动作的残影。但关于“为什么”要那么做，“如何”做到的，却是一片空白。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的身体，完成了一套自己完全不理解的程序。
那种感觉……
就像我，只是一个承载着某个“程序”运行的……容器。
一股深切的寒意，从脊椎骨的末端，一点点爬上我的后脑。
我抬起头，看向我的同伴。
武胜站在一堆尸骸碎片中，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我，眼神无比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我力量的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陌生感。
叶知秋站在不远处，她的脸色比刚才被法术反噬时还要苍白。她没有看那些尸傀的残骸，而是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总是清亮冷静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震惊，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那不是为我担心的恐惧。
而是，对我本身感到恐惧。
我们之间，那道好不容易才弥合的信任裂痕，在这一刻，仿佛又被这股不属于我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重新撕开了一道口子。
“陆文渊……”叶知秋的声音有些干涩，“你……”
她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我们耳朵里的通讯器，突然传来了阿King的声音。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急促。
“别动！我黑进了祭坛的核心！它的主控终端在刚才的战斗中被能量冲击损坏了，但我恢复了一段被加密的日志文件！”
我需要一个东西来转移注意力，来摆脱自己看着自己双手时，那种深入骨髓的陌生和寒冷。我迈开沉重的脚步，朝祭坛中心走去。
通讯器里，传来一阵电流的杂音，仿佛阿King正在全力破解着什么。
“找到了……一个文件名……不，是一个标题……”
电流声消失了。
阿King的声音，变得平板，空洞，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播报机器，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行被他恢复出来的文字。
“宿主-方九霄同步率监测报告。”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自己看到的东西。
“监测对象……陆文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