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沿着老城区蜿蜒的小巷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在一片灰瓦白墙的建筑群前停下。
叶知秋关掉导航,指了指前方:“就是那里,苏家祠堂。”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座典型的广府建筑立在巷子深处。青砖墙面被岁月侵蚀得斑驳陆离,灰瓦层层叠叠,屋檐高挑,两侧还残留着早已褪色的灰塑。正门两侧蹲着一对石狮子,狮子鼻头已经磨平了,眼窝处长出几簇杂草。
这地方看起来至少有百年历史,可我站在门外,感觉到的不是岁月积淀的厚重,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就像空气都变得沉重了。
“走吧。”叶知秋率先推开虚掩的木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我跟在她身后走进去,脚下踩着的青石板泛着潮湿的水光。祠堂的天井很大,四周是两层的回廊,廊柱都是木头的,漆面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发黑的木纹。
正厅的神龛上摆着密密麻麻的牌位,香炉里插着几根香,烟气袅袅上升,可那烟气不知道为什么,总给我一种凝滞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升不上去。
“陆师傅,叶小姐,你们来了。”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老人从侧殿走出来,满脸皱纹,眼窝深陷,看起来六十多岁。他走路有点驼背,步伐也不快,可眼神很清明,盯着我看了几秒。
“您就是苏族长?”我问。
“是我。”老人点点头,拱了拱手,“苏文礼,这苏家祠堂的族长。听闻陆老的孙子继承了问事馆,我便托了些关系找过来。”
我愣了一下。
又是这样,指名道姓找我。
我接手问事馆才不到一个月,处理过的案子屈指可数,这位苏族长怎么会知道我?而且他说“托了些关系”,这背后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现在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
我收起心里的疑惑,冲他点了点头:“苏族长客气了,您在电话里说祠堂闹鬼,能具体说说吗?”
苏文礼叹了口气,脸上的愁容更深了:“这事说起来邪门得很。大概从半个月前开始,守夜的族人就说晚上能听见偏殿那边有女人哭,声音很凄厉,可过去查看又什么都没有。”
他顿了顿,指向左侧的偏殿:“后来又有人看见白影飘过,还有祖宗牌位莫名移位。我一开始以为是族人看错了,可这几天连续发生,守夜的人都不敢来了。”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偏殿。
那边比正厅暗得多,窗户都关着,只有门缝里透出一丝光。可就算隔着这么远,我也能感觉到那边的气氛不太对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霉味,混合着香灰的气息,闻着让人发闷。
“牌位移位?”叶知秋问,“怎么个移法?”
“本来摆得好好的,第二天早上过来就发现有几块牌位倒了,还有的被挪到了别的位置。”苏文礼说,“我一开始以为是老鼠,可祠堂里定期灭鼠,根本没有老鼠。”
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能带我们去现场看看吗?”
“当然。”苏文礼在前面带路。
我跟着他走向偏殿,叶知秋跟在我身后。脚下的青石板越往里走越湿,空气里的霉味也越来越重。我看了眼头顶,天井上方能看见天空,可阳光洒下来,照在地上却没什么温度。
这不对劲。
现在是下午两点,阳光正烈的时候,可这祠堂里却阴冷得像是傍晚。
我掏出测温仪,显示是十九度。
可外面明明有三十多度。
“苏族长,这祠堂建了多少年了?”我问。
“快两百年了。”苏文礼说,“清朝道光年间建的,之后每隔几十年修缮一次,最近一次是十年前。”
我边走边观察周围的布局。
祠堂坐北朝南,这是标准的广府建筑朝向。天井四周的回廊呈“回”字形,正厅居中,两侧是偏殿和厢房。这种布局本来是聚气的,可我走了一圈,感觉气流不太对。
风水讲究“藏风聚气”,可这祠堂的气感觉散不出去,全都积在天井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我走到天井中央,抬头看向四周。
祠堂外围是高高的围墙,墙外能看见几栋新建的高楼,楼身泛着刺眼的白光。那些楼挡住了大半天空,把祠堂围在中间,形成了一个逼仄的空间。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些楼是什么时候建的?”我问。
“三年前。”苏文礼叹了口气,“本来这片都是老房子,后来拆迁建了商品房。我们苏家祠堂是文物保护单位,才没被拆。可这些高楼一建起来,祠堂的风水就不对了。”
果然。
风水讲究“明堂开阔”,意思是建筑前方要有开阔的空间,才能聚气生财。可这些高楼把祠堂围在中间,形成了“困局”,气进不来,也散不出去,全都积在祠堂里。
而且这些楼都是白色的外墙,反射阳光特别强烈,形成了“光煞”。光煞一照,本来平衡的气场就会被打乱,导致阴气积聚。
“从高楼建起来到现在,祠堂有没有出过事?”我问。
苏文礼想了想:“倒是有几次,族里老人去世的时候,灵位摆在祠堂里,总有族人说晚上做噩梦。不过我们都觉得是心理作用,也没太在意。”
我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些,心里大概有了判断。
这祠堂原本风水不差,可高楼一建,形成了“困煞”和“光煞”,导致阴气积聚。阴气积得多了,就容易滋生邪祟。加上祠堂本来就是供奉祖先的地方,阴阳交界,若是有什么怨念没散的,就更容易出问题。
“偏殿到了。”苏文礼推开一扇木门。
门一开,一股更浓的霉味扑面而来。我下意识捂住鼻子,跟着他走进去。
偏殿比正厅小得多,只有二十平米左右。墙上挂着几幅发黄的画像,都是苏家历代先人的肖像,画得很工整,可那些人的眼神都很空洞,盯着我看让人发毛。
神龛上摆着十几块牌位,有的立着,有的倒了,还有几块散落在地上。香炉里的香早就烧完了,只剩下一堆灰烬。
我走到神龛前蹲下,仔细查看那些倒掉的牌位。
牌位都是木头做的,上面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我一块块捡起来,发现这些牌位的摆放顺序确实被打乱了。按照辈分排序,最前面应该是最早的祖先,可现在顺序完全错了。
“这些牌位是谁动的?”我问。
“不知道。”苏文礼摇摇头,“守夜的族人说晚上锁好门,早上过来就这样了。”
我站起身,环顾四周。
偏殿的窗户都关得严实,门也是从外面锁的,理论上不应该有人能进来。可这些牌位确实被动过,而且摆放的方式很奇怪,像是被刻意打乱的。
我走到窗边,试着推了推窗户。
窗户很紧,推不动。我又检查了窗框,没有撬动的痕迹。
“叶知秋,你看看。”我转身看向她。
叶知秋已经从包里掏出相机,正在拍摄偏殿的各个角落。那是台徕卡相机,看起来挺专业的。她举着相机对准神龛,透过取景器看了几秒,然后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了?”我问。
“你过来看。”她把相机递给我。
我接过相机,透过取景器看向神龛。
画面里,神龛周围弥漫着一层暗绿色的气旋,像烟雾一样盘旋在牌位上方。那些气旋在镜头里清晰可见,可我用肉眼看,什么都看不见。
我放下相机,心里涌起一股寒意。
这东西肉眼看不见,可相机能拍到。叶知秋之前说过,某些特殊的光学设备能捕捉到人眼看不见的东西,现在看来她说的没错。
“这是什么?”我问。
“阴气。”叶知秋收回相机,“而且浓度很高,已经快要凝成实质了。”
我深吸了口气。
阴气浓到这个程度,说明这里确实有问题。而且这些阴气不是自然形成的,更像是被什么东西聚拢起来的。
就在这时,我感觉胸口一阵冰凉。
那块血玉佩又有反应了。
我下意识按住胸口,玉佩的温度骤降,冷得像块寒冰。可这次的感觉和镜妖案不太一样,之前那次是刺骨的邪寒,让人忍不住打颤。这次的冷更沉,更压抑,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我抬起头,环顾四周。
偏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我们三个人的呼吸声。可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清晰无比,像是有双眼睛就藏在暗处,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苏族长,这偏殿平时有人来吗?”我问。
“很少。”苏文礼说,“只有祭祀的时候才会过来,平时都锁着门。”
我点点头,正想再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可在这么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我转过身,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正盯着我看。
那人四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深灰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很沉稳。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你是……”我问。
“陈景瑞。”男人开口,声音低沉平静,“民俗文化研究会的顾问。”
我愣了一下。
陈景瑞?这名字我没听过,可他说自己是民俗文化研究会的顾问,那应该也是这个圈子里的人。
“陈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苏文礼显然认识他,语气有些惊讶。
“苏族长之前托人咨询过我。”陈景瑞说,“我恰好在附近,就过来看看。”
他说着走进偏殿,视线在神龛上扫了一圈,然后看向天井的方向。
“这祠堂的风水被破坏了。”他直接开口,“外围高楼形成困煞,光煞反射导致阴气积聚。再加上天井的排水不畅,湿气上涌,形成了阴湿困局。”
我心里一震。
这人只是看了一眼,就把我刚才判断出来的问题全说了出来,而且说得更详细。
“不止这些。”陈景瑞走到神龛前,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倒掉的牌位,“这些牌位的摆放顺序被打乱了,而且打乱的方式很有规律。你们看,倒掉的都是同一辈分的,而且都是女性祖先。”
我蹲下身和他一起查看。
果然,倒掉的牌位上刻的都是女性名字,而且生卒年月都在同一个时间段。
“这说明什么?”我问。
“说明这里的怨气不是自然形成的。”陈景瑞站起身,语气平静,“有人刻意针对这一辈分的女性祖先,要么是想唤醒她们的怨念,要么是想压制她们的灵位。”
我心里一沉。
刻意针对?这就不是简单的风水问题了,背后可能牵扯到更复杂的事。
“苏族长,这一辈分的女性祖先,生前有没有什么特殊经历?”陈景瑞问。
苏文礼想了想,脸色有些难看:“她们……大多是民国时期过世的,那时候战乱,很多族人流离失所,这几位祖母都是在逃难途中去世的。”
陈景瑞点点头,没再多说。
他转过身,视线落在我身上,眼神深邃得像要把我看穿。
“你是陆老的孙子?”他问。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是,您认识我爷爷?”
“陆老是我非常敬重的前辈。”陈景瑞说,“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向他请教过不少问题,他是个真正懂岭南民俗的人。”
我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爷爷去世后,我才知道他在这个圈子里的地位。可我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连他认识哪些人,做过哪些事,我都不清楚。
“陆老若是还在,这些事恐怕都不是问题。”陈景瑞叹了口气,“可惜……”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转过身看向叶知秋,微微点了点头。
叶知秋也冲他点了点头,可没有说话。
我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互动,心里涌起一股疑惑。他们认识?可叶知秋没提过这个人。
“陈先生,您觉得这祠堂的问题该怎么解决?”苏文礼问。
“需要进一步调查。”陈景瑞说,“白天看不出太多东西,得等晚上。阴气最盛的时候,才能找到问题的根源。”
他说着看向我:“陆师傅,你有兴趣一起做个夜间探查吗?”
我愣了一下。
夜间探查?这祠堂白天就已经够阴森了,晚上岂不是更恐怖?
可我又想到爷爷留下的问事馆,还有胸口这块玉佩。既然接手了这些东西,我就得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可以。”我最后说。
陈景瑞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那就晚上九点,我们在这里碰面。”
他说完转身离开,脚步声在回廊里渐渐远去。
我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陈景瑞来得太突然,而且他对祠堂的了解程度让我有些不安。他说自己是恰好路过,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叶知秋,你认识他?”我低声问。
叶知秋沉默了几秒:“见过几次,不算熟。”
她的语气有些闪躲,显然不想多谈。
我没再追问,只是握紧胸前的玉佩。
玉佩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可刚才那股沉重的压迫感还残留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这祠堂里藏着的东西,恐怕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
而今晚的探查,或许会揭开更多真相。
我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出偏殿。
阳光洒在天井里,可那光线却照不进我心里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