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咆哮被浓雾吞噬，声调变得沉闷，像一头困兽的低吼。船身切开的不再是水，而是某种近乎凝固的油脂，浪花无声地挂在船舷两侧。
脚下的钢板，正随着那颗海底心脏的搏动，一下，又一下，成为我们唯一的节拍器。
咚……
咚……
共振感让方九霄的数据流在我体内奔涌，像一套被唤醒的战斗协议，冷静地分析着每一次震动带来的能量变化。
我们在高速接近一个巨大的“场”。
“雾的密度不对劲！”阿King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透着压抑，“读数爆了，这根本不是水汽！”
他面前的屏幕上一片血红的警告。
视野前方，海与天的界限彻底消失，我们正一头撞向一堵密不透风的灰墙。无形的阻力让船速骤减。
也就在那时，我感觉到了“视线”。
无数道冰冷的、空洞的视线，从灰墙的四面八方投射过来，不带任何情绪，纯粹的“观察”。
“来了。”船头的武胜吐出两个字。
他整个人像一张被拉满的硬弓，肌肉线条在作战服下隆起。
雾墙里，几个垂直的黑影浮现，像是雨天刮花的树影。随即，更多的细节渗透出来：腐朽的桅杆，破烂如海草的船帆，以及半透明船壳下扭曲的肋骨。
五艘古老的木质帆船，悄无声息地驶出浓雾，像一群幽灵鲨，对我们形成了半月形的包围圈。
船首的龙旗虽已破败，但在无风的环境里诡异飘动。我认得出来，那是清朝水师的旗帜。
鲁玛阿公口中，“龙王”麾下的怨灵军队。
没有警告，没有号角。最左侧那艘幽灵船的炮窗猛地洞开，伸出的不是炮口，而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它们无声张嘴，数十道墨绿色的水箭，带着尖啸，破雾袭来！
“守！”
叶知秋一声清叱，六张符纸脱手，精准地贴在船舷六个方位，同时将那几颗“防波石”死死按在罗盘底座上。
嗡——
一层琥珀色的光晕轰然撑开！
水箭撞在光晕上，发出滚油泼入冰水的“滋啦”声，炸开一团团刺骨的黑烟。护罩剧烈波动，叶知秋的脸白了一分。
紧接着，所有幽灵船上的虚影齐齐转向我们，空洞的眼窝里亮起惨绿的光。
一种不成曲调的歌声，直接在我脑子里炸开，像是无数人临死前的哀嚎与祈求，拉扯着我的意识。
武胜的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将那柄包裹的兵器插进甲板的缝隙，才勉强站稳。
“妈的，精神攻击……环绕立体声的！”阿King嘶吼一声，双手在键盘上敲出残影，“找到了！它们有一个共鸣频率，被一个‘主控’信号串着！我来给它们加点料！”
他将一根数据线狠狠捅进船载电台。
下一秒，船上的喇叭同时炸响！一边是低沉肃穆的安魂曲，一边是高亢肃杀的破阵锣鼓，两种声音被他用诡异的算法交织成一片能割裂精神的“噪音”！
脑中的歌声瞬间卡顿、扭曲。
幽灵船的船体开始闪烁，像信号不良的电视。
“武胜！”阿King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能量核心在主帆和船舵！打那里！”
武胜早已行动。
他从船舱拖出那柄手臂粗的特制渔叉，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将一股灼热的气血毫无保留地灌进冰冷的铁叉。
嗡！
渔叉的尖端亮起一层纯粹的赤红，周围的空气都因此扭曲。
“死！”
武胜一声暴喝，腰腹发力，身形如弓，奋力将渔叉投向最近一艘幽灵船的船舵！
一道红线破空。
没有爆炸。被命中的船舵虚影，连同船尾结构，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瞬间消融气化，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那艘船发出一声刺耳的哀嚎，溃散成漫天黑色光点。
一击奏效！
但其余四艘船已然加速，试图靠近我们进行“接舷战”。
“太慢了。”
我冷静地做出判断。
我的意识沉入体内，连接上阿King吼出的那个“主控频率”。我不需要干扰，只需要找到它的结构弱点。在方九霄的数据支持下，这些怨念能量体，在我眼中就是一段段布满漏洞的代码。
我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对着左前方第二艘幽灵船的主帆桅杆，轻轻一划。
没有声音，没有光效。
一股无形的震荡波，以我指尖划过的轨迹为模型，瞬间切入那艘船的能量结构。
那艘船的动作，停了。
下一秒，从主帆桅杆开始，一道无形的裂痕迅速蔓延至整个船身。它没有消散，而是像一个被从内部敲碎的玻璃制品，伴随着一声来自灵魂层面的清脆碎裂，瓦解成亿万片闪着绿光的碎片，湮灭在雾气里。
我没有停顿，手指接连划出。
第三艘。
第四艘。
每一道无形的震荡波发出，都有一艘幽灵船应声瓦解。
我的动作不像在战斗，更像是在进行一次枯燥的清除作业。
叶知秋撑着护罩，看着我的动作，嘴巴微微张开，忘了合上。武胜则是在一击之后，便收回渔叉，站在我身侧，他脸上的表情，是全然的费解与警惕。
当最后一艘幽灵船在我指尖前无声碎裂，海域重归死寂。
阿King制造的“噪音”停了，那撼动灵魂的心跳声，再次成为世界唯一的背景音。
“解决了……”阿King瘫在椅子上，话音未落。
前方那堵浓雾墙壁，缓缓向两侧分开，像一幕被拉开的巨大帷幕。
帷幕之后，无尽的黑暗深处，两点幽绿色的光芒，再次亮起。
一双眼睛。
比上次惊鸿一瞥时清晰得多，也庞大得多。仅仅是那两点光，就比我们的渔船还要巨大。它们静静地悬浮在黑暗里，冷漠地注视着我们。
那是一种审视，一种评估。
像一头巨兽，在判断刚刚那番挣扎的猎物，是否值得它亲自下场。
船舷上的铁锈，瞬间凝结出一层白霜。
武胜全身的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噼啪”声。
阿King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闪过一阵乱码，冒出一缕青烟，彻底黑了。
一股无法抗拒的压迫感，将我们这艘小船死死按在原地，船体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双眼睛，凝视了我们足足十秒。
然后，它们缓缓地、如同日落般，沉入了黑暗。
压迫感消失。
我们所有人，几乎同时弯下腰，剧烈地喘息，肺部像被撕裂般疼痛。
周围的雾气，因那双眼睛的消失而稀薄了些。
也就在这时，我感觉到，前方的能量脉动，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心跳”，那么现在，就是“潮汐”。
一波接着一波，规律、磅礴。每一次脉动，都让整片海域的水位发生肉眼可见的起伏。我们的船，随着这股潮汐，一上一下地颠簸。
我看向驾驶台上的那块浮木。
那颗早已失去光泽的灰色珠子，此刻正随着潮汐的节律，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微弱的白光，并且，坚定不移地指向那片黑暗的正中心。
它被激活了。
我压下体内方九霄数据流因遭遇宿敌而产生的沸腾，重新握住船舵。
“就在前方，五海里内。”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船舱里响起。
“全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