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圣堂那场剑拔弩张的“妥协”达成后,银叶庄园便成了我们华丽的牢笼。
莉莎的父亲卡兰和母亲伊兰娜,在我们面前展现了精灵贵族那无懈可击的双重面孔。白天,他们是和蔼可亲的主人,为我们这些“人质”提供着最精致的食物和最舒适的客房;但到了晚上,这座庄园便会启动无形的结界,彻底杜绝我们逃离的可能。
而对莉莎而言,这场“软禁” 则更加残酷。
第二天清晨,帕秋和奈菈走出客房时,就看到了让他们无比陌生的一幕。莉莎不再是那个穿着干练皮甲、随时准备拉弓的冒险者。她被迫换上了一袭极其繁复的精灵族长裙,淡绿色的丝绸上用银线绣满了层层叠叠的古老藤蔓花纹,束腰将她的腰肢勒得不堪一握,层叠的裙摆更是彻底限制了她的行动。
她那头总是束成利落马尾的蓝色长发也被解开,由侍女精心梳理后披散在肩头。她很美,美得像一幅易碎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画卷,但也像一只被拔掉了利爪、关进了精致鸟笼的金丝雀。
“哼,这个长耳朵精灵穿上这身花里胡哨的裙子,连路都不会走了。”奈菈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小声地对帕秋嘀咕着。
楼下的会客厅里,莉莎的母亲伊兰娜正端坐在那里,脸上不再是前几日那温和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贵族主母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莉莎,你的姿势。”伊兰娜的声音轻柔,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压力,“银叶家族的淑女,脊背要永远像月光下的白桦树一样挺拔。”
莉莎僵硬地挺直了身体。
“现在,开始练习竖琴。”伊兰娜示意道,“你已经荒废了太久。作为即将履行婚约的女性,熟练掌握至少三种乐器,是你的基本义务。”
莉莎沉默地走到那架华丽的竖琴前坐下。那双曾拉开“坠星”、射出过“星辰坠落”的、布着薄茧的手,此刻却要笨拙地去拨弄那些纤细的琴弦。
“叮——咚——” 琴声响起,生涩、僵硬,甚至有些刺耳。
“重来。”伊兰娜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
帕秋和奈菈在楼上默默地看着。奈菈撇了撇嘴,觉得这种折磨简直比在下水道里待三天还难受。帕秋则紧紧皱起了眉头,他能感觉到,莉莎身上那股属于冒险者的、鲜活的“气”……正在一点点地熄灭。
她的圣物,“坠星”,那把她视若生命的奶奶的遗物,已经被长老会暂时收走了。
这样的“课程”持续了整整两天。莉莎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沉默地接受着母亲安排的一切——插花、礼仪、竖琴,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抱怨,只是那双蓝色的眼眸,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空洞。
第三天深夜,帕秋因为担心莉莎的状态,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在他准备起身倒杯水时,隔壁莉莎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有节奏的“沙沙”声,像是在用什么东西刮擦木头。
帕秋心中一紧,以为出了什么事。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莉莎的房门前,透过门缝向里望去。
月光从窗户洒进,照亮了房间的一角。 莉莎并没有在睡觉。她依旧穿着那身繁复的裙子,正背对着房门,蜷缩在地毯上。她手中握着一把帕秋在阿鲁城时送给她、用来削水果的小刀 ,正一下、一下地,专注而又精准地……雕刻着一块从壁炉旁拿来的柴火。
她的动作,与她白天拨弄琴弦时的生涩截然相反,充满了惊人的稳定感——那是一种属于弓箭手的、对肌肉的绝对控制。 月光下,那块木头的轮廓,已经被她削出了一个极其粗糙的、歪歪扭扭的……弓的形状。
帕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没有再隐藏,轻轻推开了门。 “莉莎?”
莉莎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受惊的小鹿,慌乱地试图将手中的木块和刀藏到身后。 但当她看清来人是帕秋时,那份伪装的坚强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她的肩膀垮了下来,眼圈微微泛红。
帕秋没有多问,只是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没有弓的感觉……”莉莎低着头,声音沙哑,仿佛在自言自语,“……就像失去了灵魂的一部分。”
“那把弓……‘坠星’,对你很重要,是吗?”帕秋轻声问道。
“……它是我奶奶留给我的。”莉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平静的蓝色眼眸里,此刻却盛满了帕秋从未见过的、深切的悲伤与怀念。
“我的奶奶……她是家族的传奇。”莉莎的思绪仿佛飘回了遥远的童年,“她不像别的精灵,她讨厌永歌森林一成不变的规矩。她说,外面的世界很大,有会喷火的巨龙,有会唱歌的沙漠,有比黄金还珍贵的友谊……”
帕秋的脑海中,仿佛也浮现出了一幅画面:一个同样蓝发、但眼神却如同火焰般跳动的精灵女性,正抱着一个扎着马尾的小莉莎,绘声绘色地讲述着那些惊心动魄的冒险故事。
“……她年轻时,也像我一样,跑了出去。”莉莎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但她最后……还是妥协了。”
“因为,她也是被‘认定’的人。”
“认定?”
莉莎的眼神暗了下去,带着一丝深入骨髓的讥讽:“我们家族的诅咒。每一代,都会有一个血脉最纯净、魔力天赋最强的后代被‘认定’。那个人……将被视为家族未来的希望,被寄予厚望……也因此,必须承担最沉重的‘责任’。”
她握紧了手中的小刀:“她必须与长老会指定的、同样血脉纯净的家族联姻,以确保生下……最纯正、最强大的后代。为了这个‘责任’,她必须放弃一切,包括自我、梦想……和自由。”
“奶奶她……妥协了。她回到了这个牢笼,履行了她的‘义务’。” “现在……轮到我了。”
帕秋的心猛地一沉。他终于明白了,那份婚约对莉莎而言,不仅仅是失去自由,更是一种宿命的轮回,一种对她所有信念的彻底否定。
“她临终前,把‘坠星’交给了我。”莉莎低下头 “她告诉我……‘家族很重要,莉莎。但永远,永远不要忘记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握着我的手说……‘不要……像我一样。’”
莉莎的声音彻底哽咽了。“‘坠星’不只是一把弓。它是我奶奶的遗憾,是我反抗的象征,也是我……唯一的自由。” “现在,他们把我的自由……收走了。”
一滴清澈的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那把尚未成形的、粗糙的木弓之上。
帕秋看着她那副脆弱又绝望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做点什么,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那只拿着小刀的、冰冷的手。
“莉莎,”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无比坚定地说道,“那把弓,我们一定会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