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的手垂在身侧，指尖碰到了冰冷的石面。
阳光从洞口斜照进来，落在他的鞋尖上。光斑很亮，但他没有抬头。他的左手还贴在额头上，掌心压着眉骨，像是要挡住什么。铜锁在他怀里，紧贴胸口的位置，有一点温热。
他刚才放下了刀。
不是插回鞘里，是轻轻放在旁边的地上。刀身横着，离他右手只有半尺。他不想碰它。他怕一碰就会握紧，怕一握紧就会站起来，怕一站起来就再也停不下来。
杜清漪还在睡。她的呼吸很轻，但能听见。她躺在岩缝深处，身上盖着一件旧布衣，是杜守拙脱下来的。她的手腕露在外面，铁链磨出的伤已经结痂，边缘发黑。
他看了她很久。
然后慢慢把手放下。
手指蹭过左腕的刺青。“守”字还在，虽然旧了，可每一笔都认得出来。这是陈默尘亲手给他刺的，那年他十五岁，刚学会第一式断锋刀法。师父说，守拙不是软弱，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停。
他现在想停。
可有些东西不让。
风忽然变了方向。
一阵低沉的声音顺着山势传进洞里，像从地底钻出来。
“杜守拙！”
声音很大，带着回响，明显是用了什么东西扩出来的。
他猛地抬头。
眼睛盯住洞口外的山坡。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几片碎石滚下坡道。
“你以为救出你妹妹就完了？”
是刘撼山的声音。
沙哑，狂妄，像钝刀刮过石头。
“我告诉你，她在我手里十年，你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杜守拙的右手动了。
五指张开，又缓缓收拢。
“你跑不了的！大巴山是我的地盘，你走一步，我就烧一片村！你藏一天，我就杀一个无辜！”
他的呼吸重了起来。
胸膛起伏，肩膀绷紧。
“有本事就来找我！躲在这破山洞里算什么英雄？你不是要报仇吗？来啊！我等着你！我要让你亲眼看着她再被锁上铁环，我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山谷里响起一阵怪笑。
笑声拉得很长，撞在岩壁上反弹回来，一圈接一圈。
杜守拙的右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指节发白，手背青筋暴起。
他整个人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随时会射出去。
可他没动。
他咬住牙，脖子上的筋跳了一下。
然后闭眼。
深吸一口气。
鼻腔里灌满潮湿的岩石味和干草的气息。
他想起昨夜的事。
密室里，刘撼山被打倒在地，右臂旧伤被踩住，嘴里流血。那时候他真的怕了。眼神慌，声音抖。可就在他要砍下去的时候，姐姐的手指动了一下。
那一动，让他收了力。
现在他又听见这个人的声音。
一样的嘴，一样的嗓音，一样的恶毒。
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他不在密室，不在火光下，不在拼杀中。
他在山洞里，坐着，清醒。
他知道这个人想干什么。
就是要激他。
让他怒，让他乱，让他丢下姐姐一个人冲出去拼命。
只要他迈出这一步，后面全是陷阱。
他慢慢松开手。
不是一下子放开，是一点一点，像把钉进肉里的钩子往外拔。
刀还在原地。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汗湿了，有点滑。
他低声说：“我不走你的路。”
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
“你杀人是为了称霸，我拔刀是为了护人。”
他又说了一句。
“你现在骂我，是因为你怕了。你不敢露脸，只能靠喊话吓人。你连面对面都不敢，还说什么决一死战？”
他的心跳慢慢稳了。
可恨意没散。
那股火还在胸口烧，闷着，压不住。
他抬头看向洞外。
山坡静悄悄的。
刚才的声音没了。
但他知道刘撼山一定在某个高处，躲在暗处，听着这边的动静。也许还带了人，埋了伏兵，就等他冲出去。
他没动。
也不能动。
杜清漪还在睡。
她睡得很浅，稍微有点响动就会醒。刚才那些话要是被她听见……他不敢想。
他伸手摸出铜锁。
金属凉。
他用拇指擦过背面那道划痕。不知道是谁刻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他以前没注意。
现在他盯着它看。
很久。
外面风停了。
树叶不动。
他把铜锁攥进手里，握得很紧。
关节发白。
他没再看刀。
也没站起来。
阳光移到了他的膝盖上。
暖的。
但他感觉不到。
他的耳朵竖着，听着外面每一个细微的声音。他知道刘撼山不会只喊一次。这种人，不把人逼疯不死心。
果然。
片刻后，声音又来了。
“杜守拙！你个懦夫！躲在女人后面算什么本事？你娘生你出来就是让你当缩头乌龟的？”
他闭上眼。
“你妹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她在我床上躺了十年，绣了十年图！你知道她夜里哭了多少次吗？我都记得！你要不要听听她叫我‘大哥’的声音？”
杜守拙的手猛地砸向地面。
石头崩裂，掌心被划破。
血渗出来。
他不管。
只是低着头，牙齿咬得咯吱响。
“来啊！你有种就来！不然我就把她再抓回来！这次我不锁她手腕，我锁她脖子！我看你还敢不敢救！”
声音戛然而止。
山里一下子安静。
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杜守拙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脸上没有表情。
可他的左手慢慢抬起来，按在了“守”字刺青上。
像在确认什么。
像在提醒自己。
他是谁。
他为什么活着。
他不是为了杀人而活。
也不是为了仇恨而活。
他是为了让她活下去。
为了让那个在柴堆后抱着他哭的女孩，能平安睁开眼。
他慢慢抬起头。
看向岩缝深处。
杜清漪还在睡。
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像是说了什么。
没人听见。
他也没有动。
刀还在身边。
手没有再去碰。
阳光照在他的左手上。
铜锁被紧紧攥着，棱角陷进皮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