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抬手。
五指张开,掌心朝后。
郑玉寒立刻停步。
杜清漪也停下,站在他半步之后。
前方树丛晃了一下。
不是风动,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杜守拙蹲下。
左手按地,右手拨开浮土。
土松了,有翻动的痕迹。
一根细铁丝从石缝穿出,连着上方一块悬石。
机关被触发过。
但不是现在,是昨天,或者更早。
他抬头看那棵树。
树干上有划痕,三道,斜向下。
江湖记号。
表示此路已有人走过,无埋伏。
他站起身。
“不是冲我们来的。”
声音不高,但清晰。
郑玉寒收手离剑柄。
杜清漪轻轻呼出一口气。
三人继续走。
杜守拙在前,脚步没变。
左臂旧伤还在发麻。
他没去揉,也没去看。
这痛他熟悉。
十年来,每次阴天,每次夜行,每次握刀太久,它都会来。
以前他怕这痛。
怕它影响出刀,怕它暴露破绽,怕自己倒下时妹妹再没人护。
现在他不躲了。
痛就让它痛。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手掌粗糙,指节变形,虎口有老茧。
这是握刀的手。
砍过人,杀过恶,也护住过想护的人。
他想起刘撼山倒地时的样子。
右臂废了,黑煞刀被踩进泥里。
他说:“你不敢杀我。”
杜守拙说:“我不需要杀你。”
那时他心里没有恨。
也没有快意。
只有一种沉。
像背着一块石头走了十年,终于把它放下了。
他继续往前走。
山路开始上坡。
脚下的碎石滚动。
他每一步都踩实。
杜清漪的脚步声在身后。
轻,但稳。
郑玉寒走在最后。
偶尔扫一眼四周,手始终离剑不远。
杜守拙不再回头看他们。
不是不信,是不用再确认。
以前他总回头。
怕妹妹跟不上,怕敌人偷袭,怕自己走错路。
现在他知道,只要他在走,他们就在。
他想起师父的话。
“刀不滥杀。”
那时他不懂。
他觉得刀就是用来杀人的。
杀该杀的人,杀害他家的人,杀拦在他面前的人。
可后来他发现,刀出得越多,心里越空。
杀一个,恨没少,反而更多。
直到那一夜,他在雪地里跪着,抱着昏迷的杜清漪。
怀里还有温热,她的心跳没停。
那一刻他明白。
刀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让这个人活着。
他摸了摸腰间的刀。
刀鞘磨损,边缘有缺口。
这把刀陪他十年。
断过一次,是他自己接上的。
他不再为复仇而用它。
他为守住一个人而用它。
现在那个人就在他身后。
他停下脚步。
翻上一座山岗。
月光洒下来。
照在远处的山脊上。
一条小路蜿蜒向前。
看不见尽头。
他解下行囊。
取出木匣。
打开。
半块铜锁静静躺在里面。
斑驳,边缘有磨损。
他盯着它看。
很久。
然后合上。
放回原处。
这一次,他没有系紧带子。
只是轻轻盖好,放进行囊最里层。
他不再需要时时检查它。
也不用怕丢了。
它还在。
就像她还在。
他抬头看远方。
山影连绵,路一条接一条。
有些通向城镇,有些通向村落,有些通向无人知晓的小屋。
每一条路上,都有人活着。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被欺负,有人等救。
他忽然明白。
侠不是杀几个恶人,不是报一桩仇,不是扬名立万。
侠是走在这条路上。
看见不平,就挡一下。
看见弱者,就站一步。
刀不是终点。
路才是。
他嘴角动了一下。
不是笑,也不是释然。
是一种平静。
他重新背好行囊。
转身。
杜清漪看着他。
眼睛亮。
郑玉寒站在旁边。
手搭在剑上。
杜守拙点头。
一步迈出。
三人继续前行。
月亮高了。
山路变窄。
前方有一段陡坡。
坡边是悬崖,底下漆黑。
杜守拙走在最外侧。
左边是崖,右边是妹妹和朋友。
他踩上第一块石头。
脚底传来滑动感。
他停住。
右脚收回。
低头看。
石面湿了。
有水渍,很新。
他伸手摸。
指尖沾湿。
不是露水。
是刚泼上去的。
他抬头看坡顶。
有一片平地,几块大石围成死角。
适合藏人。
他没拔刀。
也没出声。
只是把手伸进袖口。
取出一小块布。
粗布,洗得发白。
他慢慢把它叠好。
放进胸口内袋。
然后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
拇指与食指捏住。
手腕不动。
他等。
风吹过。
带来一丝铁锈味。
他出手。
石子飞出。
打在坡顶一块石头上。
叮的一声。
没人动。
他又等。
三息后。
一片叶子落下。
不是风落的。
是有人碰了树。
他转身。
对杜清漪说:“别靠近崖边。”
她点头。
郑玉寒已站到她另一侧。
两人并肩,远离边缘。
杜守拙再看坡顶。
依然安静。
他迈步。
踏上陡坡。
左脚先落。
踩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稳。
右脚跟进。
踩在中间石板。
石板松动。
他立刻重心前移。
身体前倾,双手张开。
石板滑下悬崖。
滚了两圈,消失在黑暗中。
他站定。
呼吸没乱。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
他知道他们在等他示意。
他抬起右手。
掌心朝下,缓缓压了两下。
意思是:慢行,踩我脚印。
他自己继续往上。
每一步都试过再落。
五步后,登顶。
他转身。
伸手。
杜清漪抓住他。
借力上来。
郑玉寒最后一个到。
肩上行囊蹭了下石头,发出轻响。
杜守拙没说话。
只是看了眼平地边缘。
那里有一串脚印。
四个,排列整齐。
不是逃,是守。
他走过去。
蹲下。
脚印很深。
说明对方穿着重靴,体格不小。
他摸了摸地面。
土还软。
不是昨夜留的。
是半个时辰内。
他站起。
望向远处山脊。
那边有条岔路。
通向野岭深处。
他没追。
他知道,这条路上,不会只有他一个行走的人。
有恶人藏伏,也有好人赶路。
他护得住眼前这两个,
就能护住下一个遇见的。
他转身。
重新迈步。
脚步比之前更稳。
他的刀还在鞘中。
手在身侧。
月光照在脸上。
没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