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跟打翻的蛋花汤似的,泼了桃花村西边山峦一身,天都染成暖洋洋的橘红色。
村外小河边,陈梅跟张杏芳刚洗完最后一盆衣服。
“杏芳,你看这天,真好看。”
陈梅难得的主动开了口。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一种叫安稳的松弛感。
自从肖东用那份协议跟那场早会重新定了这个家的规矩,院子里那股让人窒息的冰冷,不知不觉就化开了。
虽然她和张杏芳之间,依旧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但俩人都默契的把所有精力全投进了那份共同的事业里。
一个管钱一个管货。
这份被赋予的责任跟价值感,就成了俩人的主心骨,把她们那颗常年漂泊不定的心给稳稳撑住了。
“是啊,梅姐。”张杏芳也小声应着,脸上带着羞怯却真诚的笑。她看着河水里自己那张虽然依旧蜡黄却不再充满惊恐的脸,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个家,好像真的越来越像个家了。
两人各自端起装满湿衣服的木盆,沿着河边那条熟悉的小路,说说笑笑的往村东头方向走去。
河边的风带着水汽,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却很舒服。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陈梅,脚步突然停住了。
“梅姐,怎么了?”张杏芳有些疑惑的抬起头。
陈梅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村口那条通往镇上的土路尽头。
夕阳把路染成一条长长的金色地毯。
地毯尽头冒出一个黑点。
黑点越来越近,慢慢现出轮廓。
是个高大男人,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
车后座上,还侧坐着一个女人。
夕阳把他们的身影在金色地毯上拉出一道长长又亲密无间的剪影。
男人蹬着车,后座上的女人为了保持平衡,身子微微往前倾,一只手紧紧抓着男人腰间的衣服。
这姿态,在乡下小路上,看着特别暧昧,也特别刺眼。
“那是……谁啊?”张杏芳也看见了,她好奇的小声嘀咕一句。
陈梅没有说话,她只是死死的盯着那道越来越近的剪影,眉头不知不觉拧了起来。
那挺拔的身形那股子力量感,化成灰她都认得。
是肖东!
陈梅的心猛的一沉。
他不是去镇上送货了吗?怎么会载着一个女人回来?
就在她脑子飞转的时候,那辆自行车,离得更近了。
陈梅的瞳孔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大小。
她看清了。
她终于看清了那个坐在后座上,穿着一身的确良衬衫,发髻有些散乱的女人。
不是别人。
正是她,是她们俩这辈子都忘不了的,那个把她们的尊严狠狠踩在脚下践踏的女人......
潘丽丽!
“轰~”
陈梅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了。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那张刚还带着几分安稳笑意的脸,此刻只剩一片死灰样的惨白。
她的脚下跟钉了钉子一样,再也挪动不了半分。
“哐当~”
一声刺耳巨响在她旁边炸开。
是张杏芳。
她手里的那个大木盆,从她那双瞬间无力的手里滑落了。
满满一盆刚洗干净的衣服,混着盆里的水,狼藉的洒了一地。
张杏芳的嘴巴微微张着,那双总是含泪的眼睛里,现在满是比看到李三挥拳头时还要深的,极致的恐惧跟不敢相信。
她们这个角度,看得一清二楚。
夕阳下,那个男人,那个给了她们新生跟希望的男人,正用心载着那个曾经把她们羞辱到骨子里的女人,从镇上回来。
那个女人的手,还亲密的抓着他腰间的衣服。
那个女人下了车,虽然一瘸一拐,却还是头也不回的朝着村长家的方向走去。
而那个男人,就那么停在原地,静静目送那个女人走远的背影......
这个画面,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足够让她们胡思乱想。
但对陈梅跟张杏芳来说,这不只是猜忌。
这是......警钟。
是生存的警钟!
潘丽丽是谁?
她是王富贵的女人。是这个村里,她们最大也是最可怕的敌人。
肖东怎么会和她搅和在一起?
他为什么要载她回来?
他们......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要命的问题,跟疯长的毒藤,瞬间缠满了两个女人的脑子,把她们心里好不容易搭起来那点叫安稳的小窝给勒得粉碎。
“完……完了……”
张杏芳的嘴唇哆嗦着,发出绝望梦呓般的呻吟。
她不是在嫉妒。
她是在害怕。
一种比面对家暴跟饥饿,都更让她感到绝望的,对未来家破人亡的极致恐惧。
肖东和村长的老婆不清不楚。
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王富贵那个睚眦必报的男人,会放过他们吗?
他不会!
他会用尽一切手段,把他们这个家,把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这一点点温暖跟安宁,撕个粉碎。
陈梅没有说话。
她只是死死的,死死的盯着那个在目送潘丽丽离去后,重新跨上自行车,朝着她们这边,朝着这个家的方向,慢慢骑过来的男人。
她的心,像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然后,一点点沉进没有底的冰冷深渊。
她感觉,这个家,好不容易才亮起一点灯火的家。
天,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