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东那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声音,就跟一根烧红的针,狠狠的扎在王富贵的心上。
吉时两个字,更是两记响亮的耳光,抽得他脸上那层肥肉都在发烫。
王富贵那双藏在肥肉里的小眼睛,死死的盯着肖东,恨不得能从他那张平静的脸上,盯出两个血窟窿来。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话已经说出去了,调解的大旗已经扛起来了,全村人的眼睛都盯着他这个村长。
他现在要是反悔,那丢的就不是脸了,是根。是他这个村长,在桃花村安身立命的根。
王富贵的脸色,跟开了个染坊似的,青一阵红一阵,最后,变成了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猪肝色。
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
“好...那...那就走吧。”
他猛的一甩手,率先转过身,试图用这个动作挽回一点自己身为村长的尊严。
可他那因为愤怒跟屈辱而显得有些踉跄的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色厉内荏的狼狈。
肖东没再多话,提着那个分量不轻的药包,迈开步子,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他甚至没走在王富贵身后,而是与他并排而行,那沉稳如山的步伐,那挺得笔直的腰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那个带队视察的领导。
跟在王富贵身后的两个村干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还有一丝茫然,只能硬着头皮,落后半步跟上。
一场由村长亲自带队,以调解为名的鸿门宴,就这么用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拉开了序幕。
这支奇怪的队伍,很快就成了全村的焦点。
村民们跟闻着腥味的猫一样,从各自的屋里还有田埂上冒了出来,远远的跟在后面。
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只是伸长了脖子,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兴奋跟期待。
“快看快看,村长真带着肖东去李家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你们说会不会再打起来?”
“打个屁,你没看肖东那样子?他那是去赔礼道歉的吗?我瞅着怎么跟去收账的阎王爷似的。”
这些议论声,成了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王富贵的后背上,让他如芒在背,走的更加憋屈。
很快,第一站,李三家到了。
李三那个尖酸刻薄的老娘,早就得了信,正叉着腰等在门口,准备等王富贵把肖东押来时,再好好撒一顿泼,把前几天丢的脸面都找回来。
可当她看到走在最前面的,不是她想象中垂头丧气的肖东,而是脸色铁青的王富贵,以及跟王富贵并排走一脸平静的肖东时,她脸上的嚣张,瞬间僵住了。
“村...村长...”她有点结巴。
王富贵黑着脸,没好气的“嗯”了一声,侧身让开路,用下巴指了指屋里,那意思很明显。
肖东连看都没看那个老女人一眼,提着药包,径直就往那黑漆漆的屋里走。
屋里,一股子浓重的药味混着汗臭味,熏得人想吐。
李三正跟条死狗一样,趴在床上哼哼唧唧。他肋骨被肖东那记肘击给顶断了两根,疼得他这几天除了喝点米汤,根本下不了地,全靠他老娘伺候。
他正闭着眼,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肖东,想着等自己好了,一定要找机会弄死这个小杂种。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
他懒洋洋的睁开眼,以为是自己老娘又端药进来了,刚想不耐烦的骂两句。
可下一秒,他的眼珠子猛的凸了出来,瞳孔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大小。
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魔神般的身影。
是肖东。
他正静静的站在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跟两口古井似的,不起一丝波澜,就那么平静的,冷冷的,注视着床上的他。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嘲讽,没有怜悯。
什么都没有。
就像一个人,平静的注视着一只已经被自己踩在脚下,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啊——”
李三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
那天被一肘顶得岔气,被一膝盖撞得鼻梁塌陷,那种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极致的恐惧,化作决堤的洪水,一下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忘了自己还断着骨头,忘了自己还躺在床上。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离这个魔鬼,越远越好。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类,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叫,手脚并用的,拼了命的想从床上滚下来,想从那扇小小的窗户里爬出去。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头错位声响起。
他那疯狂的动作,牵动了还没长好的肋骨。
“呃啊...”
剧痛,让他那声尖叫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痛苦的闷哼。
他整个人,就跟一袋子烂肉,“扑通”一声,从床上滚了下来,重重的砸在冰冷的泥地上。
然后,两眼一翻,脑袋一歪,在一阵剧烈的抽搐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挺挺的,昏死了过去。
整个屋子,死一样的寂静。
跟在后面进来看热闹的村民,一个个跟见了鬼似的,脸都白了。
王富贵跟他那两个村干部,更是看得眼皮直跳,后背一层接一层的冒冷汗。
他们谁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肖东,他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一根手指头没动。
就那么往那一站,就把李三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滚刀肉,给活活吓晕了过去。
这是何等恐怖的威慑力?
就在这死寂中,肖东动了。
他看都没看地上那摊烂泥,径直走到桌边,将药包轻轻放下,解开。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那个已经吓傻的李三老娘,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指导道:
“这里面是三七跟血见愁,都是活血化瘀的猛药。一天三次,捣烂了,用黄酒冲服。保管他不出半个月,又能活蹦乱跳。”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一下下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李三的老娘抖得跟筛糠一样,看着肖东,连连点头,一个字都不敢说。
肖东没再理她,转头看向王富贵,脸上甚至还挤出一丝善意的微笑。
“王村长,你看,这事也算解决了。咱们去下一家?”
王富贵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
......
从李三家出来,那支调解的队伍,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村民们看肖东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好奇,彻底变成了敬畏。
而王富贵,则全程黑着脸,一言不发。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带人去调解,而是在给一头猛虎带路,去巡视他的领地。
很快,李大壮家到了。
李大壮家比李三家强点,好歹是个砖瓦房。
院子里,李大壮正胳膊上吊着绷带,一脸阴沉的坐在板凳上。
他已经听说了李三那边发生的事。
他心里也怕,但他告诉自己,不能怂。
他李大壮在村里也是个有头有脸的狠角色,今天要是也跟李三一样被吓趴下了,以后就别想在村里抬头了。
所以,当肖东跟着王富贵走进院子的时候,他强撑着,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梗着脖子,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硬汉架势。
王富贵看到李大壮还算硬气,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脸色也好看了一点。
肖东走进院子,停下脚步。
他什么都没说,就那么静静的,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着李大壮。
他的目光很平静,却又跟带着x光一样,能穿透皮肉,直达骨髓。
李大壮感觉,肖东的目光,好像落在了自己那只还吊着的胳膊上。
那一瞬间,那天在院门口,自己胳膊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拧成麻花,那声清脆到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咔嚓声,那股钻心刺骨让他恨不得当场死去的剧痛......
所有的一切,都跟潮水一样,不受控制的,从他记忆的最深处,轰然涌了上来。
他那张强装镇定的脸,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
额头上,豆大的冷汗一颗一颗往下滚。
他想放几句狠话,想说“你等着”,想给自己找回一点场子。
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里干的跟被火烧过一样,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他想站直了,想跟这个魔鬼对视。
可他那两条原本跟柱子一样结实的腿,此刻却软的跟面条似的,抖个不停,根本撑不住他那壮硕的身体。
“你...”
他刚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就再也撑不住了。
在全村人那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李大壮,这个村里出了名的硬汉,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挺挺的,瘫坐在了地上。
他没晕,但比晕过去更丢人。
他就那么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大口口的喘着粗气,眼神里只剩下被彻底击溃后的...恐惧跟绝望。
肖东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波澜。
他走上前,将手里剩下的那包药,轻轻放在了李大壮面前的石桌上。
“这里面,有接骨丹。”
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按时用,你的手,还能接上。”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那摊烂泥,转身,走向那个已经彻底石化,脸色比死了爹还难看的王富贵。
“王村长,两家都看过了,药也送到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客气的,冲王富贵点了点头,然后,在全村人那混杂着敬畏恐惧甚至还有一丝崇拜的复杂目光中,转身,双手插在裤兜里,迈着悠闲的步子,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个高大孤傲的背影,跟身后那一片死一样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