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宅院子里的气氛僵了两天。
肖东还是早出晚归,大部分时间都独自一人泡在后山,熟悉他看中的那片地。
他大概是察觉到了家里两个女人的不对付,但没管。在他看来,家里不和睦,都是因为穷,只有先找到让大家都能吃饱饭的路子,说别的都没用。
家里,陈梅一直冷着脸。
张杏芳则默默的把所有家务都做了,想用干活来弥补自己惹了事的过错。
这天晚上,肖东回来的晚了些。他脱下沾满泥土的外套随手搭在凳子上,就去灶房找吃的。
张杏芳看见那件外套的袖口被山里的荆棘划破了,磨损的很厉害。
她心里一动,像是找到了能让自己心里好受点的事。
等肖东回屋睡了,院子彻底安静下来,张杏芳悄悄把那件外套抱回自己房间。
她没点灯,舍不得灯油,就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把衣服放在盆里,用皂角一点点的仔细揉搓。
衣服上有肖东的味道,一股汗水和泥土混在一起的男人味道,让她脸红,又觉得踏实。
洗干净后,她没直接晾出去。
第二天,等衣服快干了,她才点上自己都舍不得用的油灯,拿出针线笸箩。
豆大的灯火下,她穿针引线,动作虽然生疏,但很认真。
针好几次扎进指尖,渗出血珠,她也不觉得疼,用嘴吮掉,然后继续。
她一针一线的缝着,很密实。
当最后一针落下,看着那道被自己缝得歪歪扭扭但很结实的口子,张杏芳的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带着点不好意思和满足。
这一幕,正好被窗外主屋里,同样没睡的陈梅看见了。
陈梅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女人可以理所当然的给那个男人洗衣缝补?
陈梅低头看了看自己常年干活而粗糙的手,这些活她也会,甚至能做的更好。
可她不能。她是个寡妇,这个身份让她不敢对肖东表现出搭伙人之外的多余关心。
张杏芳不一样,她做的这些,在别人看来是报恩,理所应当。
陈梅感觉自己像个外人,眼看着这个后来的人,用这种方式一点点的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占了那个男人的生活。
她心里又嫉妒,又很不安,觉得自己管事的地位,要被这个更贤惠的女人抢走了。
第二天,太阳很好。
张杏芳把洗干净、缝好的衣服,晾在了院子中间的晾衣绳上。
秋天的太阳照在上面,那件打了补丁的旧衣服,在她眼里却特别好看。
这是她在这个家里,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用了。
就在这时,陈梅从柴房走了出来。
她抱着一大捆刚从后山砍回来的、带刺的干柴,很重,压得她走路都有些晃。
院子不大,她回灶房正好要从晾衣绳下经过。
张杏芳刚想上去搭把手,就见陈梅脚下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一歪,朝前倒去。
“哎呀。”
陈梅叫了一声。
她怀里那捆带刺的干柴失控的向前甩出去。
“刺啦——”
一声布料被撕开的刺耳声音响了起来。
一根尖锐的荆棘枝,不偏不倚,正好从那件刚补好的外套上狠狠划过。
时间好像停了。
张杏芳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她的目光死死的盯在那件衣服上。
那道她花了一晚上心血才缝好的口子,现在变成了一道更大更丑的裂痕。布料翻卷着,像张开的大嘴。
张杏芳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感觉被划破的不是衣服,是她的心。
“哎呀,你瞧我这笨手笨脚的。”
陈梅一脸懊恼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她走到那件被毁掉的衣服前,啧啧两声。
“这可怎么好,划了这么大个口子。都怪我,没站稳。”
她嘴上说着抱歉,眼睛里却一点歉意都没有,只有一片得意的冷漠。
张杏芳没哭也没闹。
她只是走上前,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摸着那道裂口,像在摸自己的伤口。
“算了,梅姐,不怪你。”她的声音很轻,“是……是这衣服,太旧了。”
陈梅看着她这副不吭声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不但没消,反而更旺了。
她要的不是这个,是张杏芳的崩溃大哭。
“哎,一件破衣服而已,不能穿就扔了呗。”
陈梅的语气很冷。
她凑到张杏芳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慢悠悠的说。
“别以为补件破衣服,就能当这个家的女主人了。我告诉你,这个家姓肖,是我陈梅守了多年的家。你不过是个被收留的外人,别总想着那些不该你惦记的东西。”
这话像一道雷,劈中了张杏芳。
她身体猛的一颤,本来就白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如果说之前潘丽丽的羞辱是让她丢脸,那现在陈梅这句话,就是活生生的把她的心给挖了出来。
张杏芳没有哭,甚至没再发抖。
她只是慢慢的收回那件被撕破的衣服,紧紧抱在怀里,好像那是她最后的一点尊严。
然后,她转过身,没再看陈梅一眼,一步步僵硬的走回了西偏房。
“砰。”
门被轻轻的关上了。
院子里只剩下陈梅一个人。
她站在阳光下,看着那扇关上的门,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赢了还是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