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堂内,童贯可能异动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但很快便在陈霄沉稳的目光下平息。相较于可能来自背后的军事威胁,他更看重另一场无形的、却能瓦解敌人根基的战役。
“童贯之事,自有‘神机营’与各地眼线密切关注。当务之急,是把我‘新华’北伐之大义,堂堂正正宣告天下!”陈霄的手指敲打着桌面,目光扫过萧让、吴用、朱武等人,“那篇《讨赵宋檄》,需字字如铁,句句见血,不仅要让赵宋朝廷胆寒,更要让天下百姓,尤其是北地州县官兵百姓,听得懂,听得进,心生向往!”
萧让深吸一口气,将最后润色完毕的檄文双手呈上。这位“圣手书生”此刻面色因激动而微微潮红,他深知笔下千钧之重。
陈霄展开卷轴,凝神细读。檄文以古雅骈文开篇,斥责君昏臣佞,随即笔锋一转,以更接近白话的犀利言辞,罗列赵宋十大罪状:
“一曰穷奢极欲,花石纲起,东南膏血尽竭,万民骨枯……
二曰宠信奸佞,童贯阉竖掌军,高俅泼皮治国,蔡京父子蠹国……
三曰军政糜烂,纵西军杀良冒功,渭水尽赤,冤魂塞道……
四曰横征暴敛,支移折变,巧立名目,民有菜色而官仓鼠肥……
五曰鬻卖官爵,清廉之路塞,贪渎之门开……
六曰不修武备,坐视幽云沦丧百年,辽夏猖獗,边民泣血……
七曰堵塞言路,忠臣义士或贬或死,朝堂唯闻阿谀……
八曰穷兵黩武,屡启边衅徒耗国力,士卒埋骨异乡……
九曰天道不容,水旱频仍犹不自省,怪罪于民……
十曰德不配位,合该退位以谢天下!”
每一桩罪状,都非空泛指责,或引民间广传之惨剧,或点朝堂公开之丑闻,更有如“西军屠城”、“童贯通敌”(借大名府密信之事稍作渲染)等引爆民怨的焦点。
行文既有骈文的铿锵气势,便于传诵,又夹杂着通俗易懂的白话,力求让识字的能看懂精髓,不识字的听人诵读也能明白大意。
最后,檄文明确宣告梁山的政策与底线:“……我‘新华’义师,吊民伐罪,所至之处,秋毫无犯。
凡开城纳降者,保其身家,量才录用;凡负隅顽抗者,破城之日,首恶必诛!勿谓言之不预也!梁山大旗,只为扫清寰宇,再造清明,与天下苍生共开太平!”
“好!”陈霄合上卷轴,眼中精光闪动,“萧让兄弟,此文足抵十万雄兵!即刻交付印书馆,连夜刊印,能印多少印多少!”
“是!”萧让躬身领命,脚步匆匆而去。
吴用补充道:“执政,檄文传播,需明暗结合。明面上,可派信使递送沿途主要州府,以示堂堂正正之师。暗地里,需借商队、流民之力,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朱武也道:“还可动用‘信天翁’,于边境城镇及敌军屯驻之所上空抛洒,其效更广,更能动摇敌军军心。”
“准!”陈霄点头,“此事由军情司与‘神机营’协同办理,务必尽快!”
当夜,“新华印书馆”内灯火通明。活字碰撞声、滚筒转动声、纸张翻飞声不绝于耳。一摞摞墨迹未干的檄文被迅速整理、打包。
天刚蒙蒙亮,数十支轻骑信使便携带檄文,奔向北方各州府。更多的檄文则被装入商队的货箱夹层,或是塞进行囊空瘪却眼神热切的流民手中。
同时,几架经过加固、配备了专用投放篮的“信天翁”热气球,在经验丰富的操作员驾驭下,借着黎明前的黑暗悄然升空,向着河北方向飘去。
两日后,河北边境重镇雄州。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守城兵丁打着哈欠,刚推开沉重的城门,便见漫天纸片如雪白的鸦群,纷纷扬扬从天而降。有胆大的兵丁捡起一张,借着晨曦微光看去,顿时脸色煞白,手一抖,檄文差点落地。
“妖言!惑众!是梁山逆匪的檄文!”队正一把抢过,粗略扫了几眼,已是心惊肉跳,厉声喝道,“快!收起来!全部收起来!一片纸都不许留!敢私藏传阅者,以通匪论处,格杀勿论!”
军令如山,兵丁们慌忙四下收缴飘落的檄文。然而,那雪白的纸片太多,飘得太散,早已落入街巷、院墙,甚至一些早起百姓的院中。
越是严禁,越是引发人们病态的好奇。茶楼酒肆中,虽无人敢高声议论,但交头接耳者不绝,眼神交换间,尽是难以言说的震动。
那檄文上所写的“花石纲”、“西军屠城”、“童贯通敌”,哪一桩不是触目惊心,直指他们多年积压在心底不敢言的怨愤?
类似的场景,在边境多个州县上演。檄文所到之处,如同在干涸的草原上投下星火,虽未立刻燎原,但那躁动不安的气息,已然弥漫开来。
一些本就对朝廷不满、或是在梁山“减租减息”政策下心思浮动的底层官吏和军中低阶军官,更是将檄文偷偷藏起,反复观看,心中天平开始倾斜。
消息如同雪片般传回梁山。陈霄看着各地反馈的情报,脸上并无太多喜色。
他知道,这只是攻心战的开始,真正的效果,需要军事胜利来巩固,也需要敌人愚蠢的配合。
“执政,大名府梁中书反应最为激烈。”吴用递上一份来自河北方向的紧急密报,语气带着一丝冷意,“他不仅当众焚烧收缴的檄文,严令全城戒严,搜查‘梁山西细’,还……还做出了更激烈的举动。”
陈霄接过密报,目光迅速扫过,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只见密报上清晰地写着:大名府留守梁世杰(梁中书),为震慑民心,竟将三名捡到并私下传阅檄文的城中百姓,以“附逆通匪”之罪,押赴市曹,当众斩首示众!
血淋淋的人头就悬挂在城门口,旁边贴着严禁议论檄文的告示。
“好一个梁中书!他这是在用百姓的鲜血,给他的棺材板上钉钉!”陈霄的声音冰寒刺骨,蕴含着压抑的怒火。
他猛地站起身,对侍立一旁的传令兵喝道:“速将此消息,连同梁中书的暴行,以最快速度传递给东路军林冲、杨志二位将军!告诉他们,大名府之战,给我狠狠地打!破城之后,首恶梁世杰,必须活捉,我要他跪在枉死百姓的坟前谢罪!”
命令被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出。当这份带着血色的命令送达东路军先锋杨志手中时,这位一向沉稳的汉子,看着命令中描述的惨状,眼睛瞬间布满血丝。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祖传宝刀,刀锋在阳光下反射出刺骨的寒芒,直指大名府方向,喉间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
“梁世杰!不将你千刀万剐,我杨志誓不为人!”
雷霆檄文已响,而敌人愚蠢残暴的回应,则为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注入了最炽烈的复仇火焰。
北伐的正义性,在无辜者的鲜血映衬下,显得愈发昭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