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风已带着凛冽的意味,掠过八百里水泊,荡起层层灰白的涟漪。梁山聚义厅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却驱不散此刻厅内某种微妙的张力。
“打虎将”李忠坐在下首客位,双手捧着热茶,脸上堆着惯常的、带着几分市井圆滑的笑容。他身形还算魁梧,但眼神游移间,总透着一股精于算计的气息。他再次拱手,语气显得极为恭顺:
“朱贵哥哥威名,小弟在青州便如雷贯耳!如今梁山气象万千,更推行仁政,深得民心,实乃我等江湖草莽之楷模!小弟不才,愿率桃花山一众兄弟,投奔麾下,以供驱策,共图大业!”他话语诚恳,将“共图大业”几个字咬得略重。
端坐主位的陈霄(朱贵)神色平静,一身简单的青布袍,与李忠记忆中那些前呼后拥、讲究排场的山寨大王截然不同。他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李忠头领愿来,是我梁山之幸。梁山泊广纳天下豪杰,但既入此门,便需遵从此地规矩。”
李忠脸上笑容不变,连连点头:“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入乡随俗,的道理小弟省得。”他话锋一转,仿佛不经意般问道,“只是……小弟在山下听闻,咱们梁山有几条铁律,甚是严苛,譬如这‘缴获需尽数归公’、‘不得淫人妻女’……嘿嘿,兄弟们刀头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图的不就是个快意恩仇,逍遥自在吗?这规矩…是否稍稍…不近人情了些?”
他话音落下,厅内侍立的几名亲卫眼神微凝,空气仿佛停滞了一瞬。连坐在侧首负责记录的文书,也下意识地停下了笔。
陈霄的目光落在李忠脸上,那目光平静如水,却深邃得让李忠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发僵。
“李忠头领,”陈霄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梁山立足,非为打家劫舍,快意恩仇。我等‘替天行道’,所为者,乃是终结这乱世,建立一个让百姓能安居乐业的清平世界。若无严明法度,与扰民害民的流寇何异?”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缴获归公’,是为保障全军供给,杜绝私心,凝聚力量;‘不淫人妻女’,是为人伦底线,亦是争取民心之根本。此乃梁山铁律,绝非儿戏,亦不容折扣。欲入梁山,必守此规!若有触犯,勿谓言之不预!”
最后一句,带着森然的寒意,让李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他连忙起身,躬身道:“哥哥教训的是!是小弟糊涂,见识浅薄!既入梁山,自当谨遵号令,绝不敢违!”
“如此最好。”陈霄神色稍霁,“李忠头领且先回营,安抚部众。明日自有专人前去接洽,办理入籍整编事宜。一应待遇,皆与梁山兄弟相同。”
“多谢哥哥!”李忠再次躬身,态度显得无比恭顺。
然而,当他退出聚义厅,沿着山路向下走时,那满脸的恭顺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压抑的不满和疑虑。山风吹来,他紧了紧衣领,低声嘟囔:“规矩…规矩…这许多规矩,还叫哪门子好汉…”
回到山下临时划拨给桃花山人马的营地,小霸王周通早已等得不耐烦,迎上来急切问道:“哥哥,如何?那朱贵可曾许了我们什么好处?”
李忠叹了口气,将山上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那几条“不近人情”的军规。
周通听罢,豹眼圆睁,嗤笑一声:“呸!什么鸟规矩!老子行走江湖,看上的娘们,抢便抢了,银子宝贝,抢到便是老子的!如今倒好,上了山反倒要束手束脚?这劳什子梁山,名头响亮,却恁地不爽利!”
李忠皱皱眉,压低声音:“噤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朱贵非是凡人,梁山势大,暂且忍耐,看看情形再说。”
“忍耐?”周通一脸不以为然,搓着大手,眼神飘向远处隐约可见的村庄轮廓,“哥哥,你且忍耐你的,兄弟我这几日憋得浑身不自在,眼看这天色将晚…”他脸上露出一丝淫邪的笑意,“听说左近村里颇有几个水灵的娘们…”
李忠脸色一变,急忙拉住他:“不可胡来!初来乍到,莫要生事!那朱贵绝非王伦之流,看他今日语气,那军规绝非虚设!”
周通挣开他的手,满不在乎:“哥哥忒也小心!咱们几百号兄弟在此,他还能为了个把村妇,真把咱们怎样不成?再说了,咱们偷偷去,快活一番便回,神不知鬼不觉…”
“周通!”李忠厉声喝道,但见周通满脸不耐,知道劝不住,只得跺脚道,“你…你务必小心!快去快回,莫要被人察觉!”
周通嘿嘿一笑,拍了拍腰间的刀:“哥哥放心,小弟省的!”说罢,也不再理会李忠,转身招呼了几个平日里跟他一样无法无天的心腹喽啰,几人借着渐浓的暮色,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营地,如同鬼魅般融入了山林暗影之中,直扑山脚最近的那个村落方向而去。
李忠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抬头望向巍峨的梁山主峰,聚义厅的灯火在暮色中如同遥远的星辰。那看似平静的山寨,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其内里的规则与锋芒,远非他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周通这一去,是一次寻常的“找乐子”,还是会成为点燃某种冲突的导火索?这新立的梁山规矩,究竟有多硬?
寒风掠过光秃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预示着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