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已下,但如何真正“收服”江浸月,成了横亘在顾玄夜面前最棘手的问题。
单纯的赎身之恩?他嗤之以鼻。
对于江浸月这样在磨难中成长、心志坚毅的女子,这或许能换来一时感激,但绝不足以让她死心塌地,更遑论心甘情愿去执行那九死一生的任务。
金银权势?她若贪图这些,早在醉仙楼便可依附某位权贵,何必辛苦周旋?
顾玄夜在书房中踱步,目光掠过书架上那些记载着权谋韬略的典籍,最终停留在窗外一株在寒风中摇曳的梅树上。
梅枝孤傲,却也难免随风而动。
人心,是否亦如此?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情。
唯有情丝,最能缚人。
尤其是对江浸月这般看似冷静、实则内心渴望温暖与依靠的女子。
若她能对自己情根深种,那便是最牢固的枷锁,最自然的驱动力。
更何况……他想起自己那并不得志的皇子身份。
一个身处逆境、却胸怀大志的皇子,岂非最能激起她这般女子的怜惜与倾慕?
她的才智,他的“抱负”,若能结合,岂不是一段“佳话”?
而这段“佳话”的最终目的,便是将他推向权力的巅峰,而她也将在完成这“共同目标”后,为了“更大的理想”,义无反顾地踏入另一个战场。
这是一盘环环相扣的棋。
以情为饵,以“共谋”为桥,最终引向她命定的归宿。
思及此,顾玄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但旋即被决然取代。
他再次召见了文镜。
当文镜听完顾玄夜这番以情为诱、步步深入的谋划后,苍老的脸上并未露出轻松之色,反而忧虑更深。
他沉吟片刻,谨慎地开口:“殿下此计……确是用心良苦。然而,老臣依旧担心。潜入晏宫,非同小可,其间变数无穷。她终究是一青楼女子,纵然聪慧,但宫廷诡谲,人心险恶,远超想象。老臣恐其……难当此重任啊。”
这已是文镜不知第几次提出对江浸月能力的质疑。
并非他固执,而是此事关系太过重大,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顾玄夜并未因文镜的再次质疑而动怒,他深知文镜的担忧源于忠诚。
他沉默片刻,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墙壁,看到了未来纷繁复杂的朝堂争斗。
“文先生既然始终不信任她有此能力……”
顾玄夜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那便……先考验考验她,如何?”
“考验?”
文镜抬起眼,面露不解。
“不错。”
顾玄夜踱步到沙盘前,上面粗略地标记着宸国朝堂的几方势力,
“先生所虑,无非是她能否在极端复杂的环境下完成任务。那么,眼前便有一个绝佳的试炼场——宸国朝堂,夺嫡之争。”
他伸出手指,在代表各方皇子的标记上轻轻划过,最终落在代表自己的那一处。
“先生既担心她难担潜入晏国之任,那倘若……她能在宸国这波谲云诡的朝局中,助我扫清障碍,夺得这太子之位呢?”
顾玄夜看向文镜,目光灼灼,
“若她真有这般能耐,能在父皇、兄弟、朝臣的重重阻碍下,助我脱颖而出,是否足以证明,她有足够的智慧、手腕和韧性,去应对晏宫中的风浪?”
文镜闻言,浑身一震,愕然看向顾玄夜。
他万万没想到,殿下竟会提出这样的“考验”!
将争夺储君这等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作为检验一个女子能力的试金石?
这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也太过冒险!
然而,细细一想,却又觉得这或许是唯一能彻底说服自己、也最大限度降低未来风险的方法。
夺嫡之险,丝毫不亚于潜入敌国。
其间需要揣摩圣意,需要结党营私或打击政敌,需要平衡各方势力,需要应对明枪暗箭……
若江浸月真能在此等局面下展现出足以辅佐殿下登顶的才智与魄力,那或许……或许她真的能成为那枚决定两国气运的棋子。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炭火似乎都快熄灭了,只余下一点暗红的余烬。
文镜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最终,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几分。
他朝着顾玄夜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释然:“若……若江姑娘真能展现出如此手段,助殿下夺得这储君之位……那老臣,再无话可说。”
这便算是默许了。
默许了顾玄夜以情为诱的计划,也默许了将夺嫡之争作为对江浸月最终的、也是最残酷的考验。
顾玄夜得到文镜的认可,心中一定。
他知道,计划的核心部分已经确定。
接下来,便是如何精心导演,让江浸月一步步走入他设下的局中——先是以“知己”、“恩人”的姿态出现,再展露“困境”博取同情,继而引她为“同道”,共谋“大业”,让她在辅助他登顶的过程中,彻底沉沦于这段虚实交织的情感与“共同理想”之中。
待到太子之位到手,她已情根深种、与他命运紧密相连之时,再以“国仇家恨”、“雪耻复国”的宏大目标,引导她自愿踏上前往晏国的征途。
届时,一切便都水到渠成。
“如此,便有劳先生,开始布置吧。”
顾玄夜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冷静。
文镜躬身领命,退出了书房。
他知道,一场围绕着情感与江山的宏大戏幕,即将拉开。
而那位远在晏国的江浸月姑娘,将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这场戏中最重要的主角,她的才华与情感,都将被无情地丈量、利用,直至……价值耗尽。
顾玄夜独自立于窗前,暮色四合,将他的身影拉得悠长。
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很快便湮灭在愈发浓重的夜色里。
为了江山社稷,些许情愫,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这“些许”二字,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或许连他自己,也未曾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