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东方天际才刚泛起鱼肚白,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温柔地浸染着永熙宫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
昨夜的露水尚未完全蒸发,凝结在朱红廊柱下的萱草叶尖,晶莹剔透。
空气中弥漫着破晓时分的清冷与宁静,然而这份宁静,却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规律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以太监总管高德胜为首的一列宫人,端着沉甸甸的朱漆托盘,上面覆盖着明黄色的锦缎,正步履沉稳地穿过尚带着湿气的宫道,朝着西六宫方向的流云殿行去。
这般阵仗,在清晨的后宫中,如同投石入水,瞬间激起了无声的涟漪。
各宫早早起来忙碌的太监宫女们,虽不敢明目张胆地驻足观望,但眼角的余光皆追随着那支队伍,心中暗自揣测,是哪位主子又得了陛下的青眼。
流云殿内,沈昭昭早已起身。
云卷正为她梳理着一头如瀑青丝,蕊珠则在一旁挑选着今日要佩戴的钗环。
殿内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后的余韵,混合着女子身上清雅的体香。
“小主,今日气色真好。”
蕊珠拿起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比划了一下,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沈昭昭看着镜中容颜娇媚、眼波流转的自己,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那笑意却未真正抵达眼底。
她正欲开口,便听得殿外传来钱公公那带着十二分殷勤与激动的声音:“小主!小主!高公公来了!带着陛下的赏赐来了!”
沈昭昭眸光微动,示意云卷加快动作。
她刚整理好衣裙,高德胜便已领着人进了殿门。
“奴才给柔美人请安,美人万福金安。”
高德胜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显得过分谄媚,又充分表达了恭敬,声音尖细却柔和。
“高公公快快请起,劳动公公大驾,昭昭心中不安。”
沈昭昭连忙虚扶一下,语气娇柔,带着受宠若惊的怯意。
高德胜笑着直起身,一挥手,身后的小太监们鱼贯上前,将托盘上的明黄锦缎一一揭开。
刹那间,珠光宝气几乎要晃花了人的眼。
有整套的赤金镶红宝石头面,流光溢彩;有圆润饱满、每一颗都大小一致的东海珍珠项链;有如水般柔滑的江南云锦、蜀锦,颜色皆是娇艳明媚的桃红、鹅黄、宝蓝;还有几样精巧别致的玉器摆件。
“陛下口谕,”
高德胜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柔美人温婉柔嘉,甚得朕心。特赏赐珠玉锦缎若干,望尔安心将养,勿负朕意。流云殿上下,需尽心伺候,若有怠慢,严惩不贷。”
“臣妾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昭昭跪下行礼,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仿佛是激动得不能自已。
起身后,她示意蕊珠给高德胜及一众宣赏太监都封了上等的赏银。
高德胜推辞一番便收下了,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又说了几句“陛下很是记挂小主”、“小主福泽深厚”之类的吉祥话,这才带着人告辞离去。
他们一走,流云殿内瞬间如同炸开了锅。
钱公公带着一众宫人再次上前磕头道贺,个个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殿内原本还有些冷清的气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和琳琅满目的赏赐烘托得炙热起来。
蕊珠和云卷指挥着人将赏赐之物小心收拢登记入库,嘴角都抑制不住地上扬。
连带着殿内其他宫人,走路做事都仿佛多了几分底气。
然而,这股恩宠的暖风,吹到后宫其他地方,却瞬间化作了刺骨的寒冰与酸涩的醋意。
华阳宫
“哗啦——哐当!”
一阵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从内殿传来,伴随着女子娇叱怒骂的声音。
“好一个温婉柔嘉!!”
贵妃凌楚然一身大红洒金百蝶穿花宫装,原本明媚娇艳的脸庞此刻因愤怒而微微扭曲,她一把将身旁高几上的一套官窑五彩茶具扫落在地,碎片和茶水四溅,吓得殿内宫女太监跪倒一片,瑟瑟发抖。
“不过是个商贾出身的贱婢!也配得陛下如此赏赐?!本宫入宫多年,为陛下诞育皇子,也不见陛下如此厚赏!”
她胸口剧烈起伏,想起今早去给皇后请安时,众人那若有若无投向她的、带着同情或看戏意味的目光,更是气得肝疼。
陛下昨夜宿在流云殿,今日便如此大张旗鼓地赏赐,这无异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了她这个素来得宠的贵妃一记耳光!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她的贴身大宫女锦绣连忙上前,一边示意小宫女赶紧收拾碎片,一边低声劝慰,
“陛下不过是一时新鲜,那柔美人出身低微,怎能与娘娘您相提并论?您还有二皇子呢……”
“皇子?呵……”
凌楚然冷笑一声,美眸中闪过一丝阴霾,
“陛下如今眼里只怕只有那个会掉眼泪的狐媚子了!去,给本宫查!仔细地查!本宫倒要看看,她是使了什么下作手段,竟将陛下迷成这样!”
凤仪宫
与华阳宫的鸡飞狗跳不同,凤仪宫内依旧是一片庄重肃穆。
皇后柳云舒端坐在正殿凤座之上,穿着象征身份的明黄色凤袍,头戴珠冠,妆容一丝不苟。
她刚刚处理完几桩宫务,正端着一盏温热的参茶,细细品味。
掌事女官秋纹悄步上前,低声将陛下赏赐流云殿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柳云舒执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她缓缓将茶盏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殿内伺候的宫人皆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知道了。”
皇后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陛下仁厚,体恤妃嫔,是六宫之福。柔美人初承雨露,得些赏赐也是应当。”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本宫的话下去,六宫妃嫔当以柔美人为榜样,恪守妇德,安心侍奉陛下,莫要心生妒忌,徒惹是非。”
“是,娘娘。”
秋纹恭敬应下,心中却明白,皇后娘娘越是平静,心底的波澜只怕越是汹涌。
那紧握着帕子、指节微微泛白的手,已然泄露了天机。
无子,始终是皇后娘娘最大的痛处和心病。
如今一个新入宫的美人如此得宠,焉知他日不会威胁到她的后位?
这故作大度的包容之下,只怕是暗潮汹涌。
流云殿
赏赐的清点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沈昭昭挥退了大部分宫人,只留下蕊珠和云卷在身旁。
她走到窗前,看着庭院中因为这场赏赐而显得格外生机勃勃的花草,目光幽深。
皇帝的恩宠来得又快又急,如同烈火烹油,固然能让她迅速站稳脚跟,却也瞬间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贵妃的愤怒,皇后的隐忍,还有其他妃嫔的嫉妒……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小主,”
云卷低声开口,带着一丝担忧,
“今日之后,只怕各宫的目光都会聚焦在咱们流云殿了。贵妃娘娘那边……”
沈昭昭转过身,脸上已没了方才接赏时的激动与怯懦,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清醒。
她拿起托盘里一枚赤金红宝石戒指,在指尖把玩着,宝石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无妨。”
她淡淡道,
“该来的总会来。她们越是将我视为眼中钉,有些戏,才更好唱下去。”
她需要这恩宠,需要这瞩目,才能更方便地在这深宫之中,搅动风云,完成她的使命。
至于那些明枪暗箭……她早已做好准备。
只是,想起昨夜温泉宫中,那个年轻帝王在她耳边低沉的承诺和那份她刻意引导出的、近乎真实的温柔,她的心湖深处,似乎有那么一丝极细微的、不受控制的涟漪,轻轻荡漾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寒所覆盖。
她将戒指缓缓戴回手指,尺寸竟是意外的合适。
阳光照在红宝石上,映出一片血色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