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暮春,永熙宫的空气里已然褪尽了最后一丝寒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而慵懒的暖意。
御花园中,百花竞放,姹紫嫣红开遍,蜂缠蝶恋,喧闹非凡。
然而这过于饱满的生机,却愈发反衬出某些宫苑刻意维持的静谧与疏离。
流云殿内,便是一处这样的所在。
殿外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只余下穿堂而过的微风,带着庭院中几株晚谢玉兰的残香,轻轻拂动着殿内的鲛绡纱帘。
已是傍晚时分,天际晚霞似火,将瑰丽的色彩透过窗棂,泼洒进室内。
楚天齐处理完一日政务,并未传召妃嫔,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迈向了流云殿。
自上次太后训诫、江浸月“深明大义”劝谏之后,他虽依制雨露均沾,但心底那份对江浸月的惦念与偏爱,却如同埋藏极深的泉眼,稍有机会便要汩汩涌出。
来她这里,不需应对那些或刻意逢迎或暗藏机锋的场面,只需卸下帝王重担,享受片刻的安宁与……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未让宫人通传,自行掀帘而入。
内室的光线比外间稍暗,只点了两盏落地宫灯,晕出柔和的光圈。
江浸月正背对着他,站在临窗的书案前,微微倾身,似乎在专注地研墨。
今日她穿着一身素净的雨过天青色软罗长裙,裙摆没有任何繁复刺绣,只在腰间束了一条同色系的丝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头乌黑润泽的长发,并未梳成繁复宫髻,也未佩戴任何金银珠翠,只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子松松挽起,大部分青丝如瀑布般垂泻至腰际,光滑如缎,在昏黄的灯光下流淌着暗沉柔亮的光泽。
听到脚步声,她并未立刻回头,只是研墨的动作微微一顿,那柔韧的腰肢随着动作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楚天齐放轻脚步走近,鼻尖萦绕着一股极淡雅、极清冷的香气。
不同于殿中常用的浓郁花香,这香气似雪后初霁的寒梅,又带着一丝松木的沉稳,若有若无,却极具穿透力,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竟让他因政务而有些疲惫的头脑为之一清。
“在做什么?”
他声音不自觉放柔,走到她身侧。
江浸月这才仿佛惊觉,蓦然回首。
这一转头,几缕未曾束好的发丝随着动作从鬓边滑落,轻柔地拂过她白皙的侧颈和锁骨,平添几分慵懒风情。
她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微讶,随即化为盈盈笑意,如同春水漾开涟漪:“陛下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传一声,臣妾失仪了。”
“是朕想看看你在做什么。”
楚天齐目光落在她握墨的手上,那手白皙纤长,与漆黑的墨锭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视线继而无法控制地流连于她披散的发丝上。
“闲来无事,看陛下日前赏的这方古墨极好,便想着研磨试试。”
江浸月声音轻柔,手下继续不紧不慢地画着圈,
“陛下批阅奏章辛苦,若能用到臣妾亲手研的墨,或许……能稍稍解乏?”
她说着,抬眼望他,眼波清澈,不含杂质,却比任何直白的勾引都更动人心魄。
楚天齐心中熨帖,靠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温热和那独特的冷香。
他伸出手,似乎想接过墨锭:“这等小事,让宫人做便是,何须你亲自动手。”
就在他伸手的瞬间,江浸月恰好因调整姿势,身子微微向他这边一侧。
那一头如瀑青丝随之晃动,几缕最长的发梢,如同有了自主意识般,极其“自然”地、轻飘飘地扫过了楚天齐伸出的手背。
那触感,微凉,柔滑,带着难以言喻的细腻,像最上等的丝绸拂过,又像羽毛轻轻搔刮。
与此同时,那股清冷的梅香混合着松木气息,因这近距离的接触而骤然浓郁了一瞬,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烙印在他的感官记忆之中。
一瞬间的接触,短暂得如同错觉。
楚天齐的手僵在半空,一股奇异的战栗感自手背那被发丝扫过的微小区域,迅速蔓延至全身百骸。
那触感太过微妙,那香气太过独特,交织成一种极具私密性的刺激,仿佛是一个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无声的缱绻暗示。
江浸月却恍若未觉,只是微微红了脸颊,仿佛因他的靠近而羞涩,下意识地想要将散落的发丝拢回耳后,指尖不经意间又带起几缕发丝飘动。
“陛下?”
她轻声唤道,眼神带着一丝无辜的询问。
楚天齐猛地回过神,收回手,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那柔滑冰凉的触感和那萦绕不去的冷香。
他喉结微动,掩饰性地轻咳一声,目光却无法从她那头光泽动人的青丝上移开。
“无妨,”
他声音有些低哑,
“你……继续。”
江浸月顺从地低下头,继续研墨,唇角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极轻微地弯了一下。
她深知,对付已然动心的男人,直白的献媚远不如这种不经意的、看似无心的触碰来得撩人。
这发丝,这冷香,便是她无声的武器。
殿内一时静谧,只闻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两人之间那无声流淌的、愈发暧昧的气息。
楚天齐站在她身侧,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那随着研墨动作而微微晃动的发梢,鼻尖始终萦绕着那令他心猿意马的冷香。
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伸手去触摸,去感受那青丝缠绕指间的柔腻,想去深嗅那冷香来源的温暖肌肤。
“这香气……”
他终究没忍住,开口问道,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
江浸月研墨的动作未停,侧头浅笑,眼波流转:“是臣妾自己调着玩的香露,用去年收的梅花瓣和一点子雪松脂,胡乱配的,登不得大雅之堂。陛下不嫌气味清苦便好。”
“清苦才好,”
楚天齐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那香气让他莫名安宁,又莫名躁动,
“比那些甜腻的花香,更沁人心脾。”
此时,蕊珠端着刚沏好的新茶进来,看到陛下与娘娘并肩立于书案前的背影,一个高大挺拔,一个纤柔婉约,灯光将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气氛融洽得插不进一丝旁的气息,她抿唇一笑,悄悄将茶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便无声地退了出去,并示意殿外侍立的宫人都再退远些。
云卷站在廊下,看着蕊珠的动作,目光复杂地投向殿内。
殿内,江浸月终于研好了墨,放下墨锭,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
那如玉的皓腕在灯下划过一道光弧。
她转过身,正对上楚天齐凝视她的、深沉如海的目光。
“陛下?”
她微微偏头,几缕青丝又随之滑落肩头,带着那勾魂摄魄的冷香。
楚天齐再也按捺不住,伸出手,这一次,目标明确地探向她的鬓边,指尖轻轻拂过那柔滑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朕只是觉得……”
他声音喑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情动,
“爱妃的青丝,甚美。”
指尖传来的触感,与方才发梢扫过时一般无二,却因主动的触碰而更加清晰、更加撩人。
那冰冷的丝绸感,那若有若无的香气,仿佛化作无形的丝线,将他的心密密缠绕。
江浸月没有躲避,只是微微垂下眼睑,长睫如蝶翼般轻颤,脸颊飞起两抹红霞,任由他的指尖在自己发间流连。
这无声的默许,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诱惑。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被暮色吞没,殿内宫灯的光芒显得愈发暖昧。
青丝绕指,暗香萦心,这一刻的流云殿,温柔乡亦是英雄冢。
楚天齐沉溺在这份精心编织的柔情与诱惑中,浑然不觉那缕缕青丝,正如同最坚韧的蛛网,将他越缠越紧,再难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