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楚天齐心情颇佳,命人在太液池边的水榭设下小宴,只邀了江浸月、丽妃萧如玉以及几位低位妃嫔一同赏荷。
算是忙碌朝政后的一点闲暇。
丽妃萧如玉,入宫时间不算长,但因其容貌娇艳明媚,性子活泼伶俐,也曾得过一段时间的恩宠。
她今日穿着一身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梳着华丽的飞仙髻,珠翠环绕,在一众素雅或清丽的妃嫔中,显得格外惹眼。
她笑语晏晏,亲自执壶为楚天齐斟酒,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陛下,您瞧那并蒂莲,开得多好,恰似陛下与柔妃姐姐,恩爱缠绵呢。”
丽妃声音甜腻,指向池中。
楚天齐顺着她所指望去,果然见一对并蒂莲依偎绽放,唇角微扬,显然很是受用。
他侧首看向身旁的江浸月,她今日只着一身月白绣淡紫兰花的衣裙,发间一枚羊脂玉簪,清雅脱俗,与丽妃的浓艳形成鲜明对比,却更显气质卓绝。
江浸月微微一笑,并未接话,目光却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丽妃那双戴着精致护甲、正在布菜的手,以及她面前那盘刚刚被宫女端上来的、色泽诱人的红豆糯米糕。
这是丽妃宫里小厨房的拿手点心,今日特意带来献给陛下的。
宴席气氛看似融洽,丝竹管弦之声悠扬。
几位低位妃嫔小心翼翼地奉承着帝妃,眼神却时不时偷偷在丽妃与柔妃之间逡巡,暗自揣度着风向。
就在丽妃亲手将一块红豆糕奉到楚天齐面前时,侍立在江浸月身后的云卷,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她鼻翼微动,似乎嗅到了一丝极其淡薄、却被水榭周围浓郁花香几乎掩盖的异样气味。
那不是食物应有的香甜,而是一种……近乎于苦杏仁的、若有若无的凛冽。
云卷是顾玄夜精心培养的人,不仅武功不俗,对药物毒理亦有涉猎。
她立刻警觉,但此刻她不能有任何明显举动。
她只能借着上前为江浸月斟茶的机会,用指尖极轻、极快地碰了一下江浸月放在桌下的手背。
江浸月正与楚天齐低声说着话,感受到云卷的暗示,她端茶的手微微一顿,面上笑容不变,眼神却瞬间锐利如鹰隼,精准地落在了那块红豆糕上。
她在醉仙楼那些年,见过的龌龊手段太多,对某些特殊毒物的性状,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
那红豆糕的色泽似乎比寻常的更深沉一些,而且,丽妃今日的热情,似乎有些过头了。
“陛下,”
江浸月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娇憨,
“这红豆糕看着真诱人,臣妾瞧着都馋了。只是臣妾近日脾胃有些虚弱,不敢多用甜腻之物。不若……让御膳房再备些清淡的汤品来?”
她说话间,目光柔柔地看向丽妃,笑道:“丽妃妹妹的心意是极好的,只是陛下近来为国事操劳,龙体为重,御医也嘱咐饮食需清淡些。这糕点是糯米所制,恐有些积食。不如先让太医瞧瞧,若于龙体无碍,陛下再用也不迟。”
她这番话,听起来完全是关心则乱,体贴入微,既全了丽妃的面子,又点出了对皇帝身体的担忧,合情合理。
然而,丽妃的脸色却在那一刹那微微泛白,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但捧着糕点碟子的手,指节却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些。
她强笑道:“柔妃姐姐真是细心。这点心是臣妾宫里精心制作的,用料绝对干净,怎会有碍龙体……”
楚天齐原本已经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对江浸月几乎是毫无保留的信任,见她如此说,又联想到她刚刚为国家和自己“祈来”甘霖的“福星”身份,心中那点品尝点心的兴致立刻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帝王固有的疑心。
“爱妃所言有理。”
楚天齐收回了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高德胜,传当值太医。”
“遵旨。”
高德胜躬身应道,立刻使了个眼色,让小太监飞快去传唤。
水榭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几位低位妃嫔面面相觑,连呼吸都放轻了。
丽妃僵立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慌乱与绝望。
太医很快就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在楚天齐的示意下,他小心翼翼地用银针探入红豆糕,银针并未立刻变黑。
丽妃见状,似乎稍稍松了口气。
但太医并未松懈,他又取出几样不同的试毒工具,包括一种特制的、能检测出某些罕见毒物的玉蝉。
当玉蝉的尖端触碰到红豆糕内部,尤其是那些颜色格外深红的豆沙馅时,玉蝉表面竟渐渐浮现出一层极淡的、诡异的青灰色!
“陛下!”
太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这……这糕点中,混有‘相思子’的剧毒!”
“相思子?!”
楚天齐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脸色铁青。
相思引,形似红豆,却含有剧毒,微量便可致命!
若非江浸月心细如发,他此刻恐怕……
“丽妃!”
楚天齐的目光如冰刀般射向已然面无人色的萧如玉,
“你好大的胆子!”
侍卫立刻上前,将丽妃及其随行宫人全部控制住。
丽妃被侍卫押着跪倒在地,她抬起头,看着震怒的楚天齐,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眼神却深邃难测的江浸月,忽然凄然一笑。
那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娇媚,只剩下无尽的苍凉与决绝。
“是……是臣妾做的。”
她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
“臣妾嫉妒柔妃独得圣宠,心怀怨愤,故而下此毒手……与他人无涉!”
她承认得如此干脆,甚至主动将动机归结为妃嫔间的嫉妒,将所有罪责一力承担。
江浸月冷眼旁观,心中了然。
丽妃不过是枚棋子,真正的主谋,估计另有其人。
楚天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目光阴沉地盯着丽妃,厉声道:“说!是否有人指使你?是皇后?还是宸国派你来刺杀朕的?”
丽妃猛地摇头,眼神决绝:“没有!无人指使!全是臣妾一人所为!臣妾罪该万死,请陛下赐死!”
她深知,一旦牵连出恭亲王,便是谋逆大罪,不仅楚天佑性命难保,还会掀起朝堂巨浪,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她既已失败,便只能用自己的一条命,来保全心上人,期盼他日后还能有机会。
楚天齐怒极,却也知道从丽妃口中问不出更多了。
他正要下令将丽妃打入天牢严加审讯,却见丽妃忽然用力挣扎了一下,目光凄婉地望了他一眼,又似解脱般垂下眼帘,唇角溢出一缕黑血。
她竟早已在齿间藏了剧毒!
见事情败露,立刻服毒自尽!
“陛下……保重……”
她最后的气息微弱如丝,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那双曾经明媚动人的眼睛,失去了所有光彩,空洞地望着水榭彩绘的顶棚。
一场赏荷宴,瞬间变成了喋血之地。
几位低位妃嫔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出声。
太液池的荷花依旧亭亭,却仿佛染上了一层血色。
楚天齐看着顷刻间香消玉殒的丽妃,脸色难看至极。
他并非对丽妃有多少深情,但妃嫔毒害皇帝,事败自尽,这无疑是宫廷丑闻,更是对他权威的挑衅!
“查!给朕彻查!丽妃宫中所有人等,全部下狱!严查其与宫外往来!”
他怒声下令,声音中带着凛冽的杀意。
侍卫和内监们立刻行动起来,拖走丽妃的尸身,押解相关宫人,水榭内外一片混乱。
江浸月静静地站在楚天齐身侧,看着他震怒的侧脸,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丽妃不过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而她,则是那个无意打破了棋局的人。
她看似无意间又立一功,再次巩固了“福星”与“贤德”之名。
经此一事,后宫前朝,怕是又要掀起一番风浪了。
而她,只需继续扮演好那个柔嘉维则、福泽深厚的柔妃便好。
她目光掠过太液池那对依旧依偎的并蒂莲,眼底深处,是一片冰冷的沉寂。
这吃人的宫廷,从来都不缺鲜血的浇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