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
黑虎山后山,老林子。
这里是真正的原始森林,几百年没人进过的鬼地方。
积雪没过膝盖,古树遮天蔽日。
风一吹,树梢上的雪“簌簌”落下,迷得人睁不开眼。
“呼……呼……”
李铁蛋趴在一块岩石后面,大口喘着白气。
他的眉毛、胡子上全是冰碴子。
手里的三八大盖,握得死紧,手心里全是汗。
“班长……”
身边的豁牙压低了声音,像蚊子哼哼。
“林教头……到底在哪啊?”
“这都进山俩时辰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闭嘴!”
李铁蛋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想死吗?”
“大哥说了,这片林子,现在就是阎王殿。”
“谁要是先露头,谁就得死。”
这是尖刀班成立后的第一次特训。
没有靶子。
没有口号。
只有一场不对等的“猎杀”。
林啸天一个人,进山当“猎物”。
尖刀班二十个人,全副武装,进山当“猎人”。
规则很简单:
天黑之前,如果尖刀班能找到林啸天,或者用粉笔包打中他,就算赢。
反之,如果二十个人被林啸天“干掉”(用雪球砸中要害),全班一个月不准吃肉。
“切……”
豁牙有些不服气。
“俺就不信了。”
“咱们二十双眼睛,还盯不住他一条瘸腿?”
“大牛带人在左边包抄,二狗在右边。”
“咱们堵中间。”
“这就是个铁桶阵!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李铁蛋没说话。
他心里发虚。
越是安静,他越觉得背脊发凉。
这半个月,他是真见识了林啸天的手段。
那不是人。
那是鬼。
“嘎——!”
突然。
头顶的树枝上,一只乌鸦惊叫着飞起。
“有人!”
李铁蛋猛地举枪!
“在树上!”
“砰!砰!”
两声枪响(空包弹)。
树枝晃动,一团雪砸了下来。
没人。
“操!吓死老子了!”
豁牙擦了把冷汗。
“就是只鸟……”
“噗!”
就在豁牙松气的一瞬间。
一团冰冷的、硬邦邦的雪球,毫无征兆地从他背后的雪地里飞了出来。
精准无比。
正中豁牙的后脑勺。
“哎哟!”
豁牙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啃一嘴泥。
“谁!”
李铁蛋猛地回头!
只见他们身后的雪地,那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雪包”,突然动了。
一件白色的伪装服,抖落了积雪。
林啸天就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冷冷地站在他们身后五米的地方。
手里,还掂着两个雪球。
“你死了。”
林啸天看着豁牙,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我……”
豁牙摸了摸后脑勺,傻了。
“大……大哥……”
“你啥时候埋在那的?”
“俺们刚才……明明踩过那块地啊!”
林啸天没有解释。
他手一扬。
“噗!”
李铁蛋还没来得及拉栓,胸口就挨了一记狠的。
雪球炸开,碎冰碴子钻进领口,透心凉。
“你也死了。”
林啸天拍了拍手上的雪。
“作为班长,听到鸟叫,第一反应是抬头看树。”
“而不是警戒身后。”
“蠢。”
李铁蛋羞愧难当,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这就完了?”
豁牙不甘心。
“俺们还有十八个弟兄呢!”
“大牛!大牛!”
他扯着嗓子喊。
左边的林子里,静悄悄的。
没人回应。
“别喊了。”
林啸天拄着铁钎,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大牛那一组,一刻钟前,踩了我设的绊雷(木棍)。”
“全销了。”
“右边的二狗那一组。”
林啸天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山坳。
“被我引到了那边的熊瞎子洞口。”
“现在估计正忙着爬树呢。”
“……”
李铁蛋和豁牙彻底石化了。
二十个人。
不到两个时辰。
全军覆没。
连林啸天的衣角都没摸着。
“这就是你们的本事?”
林啸天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
眼神如刀。
“如果我是鬼子。”
“如果我手里拿的是刺刀,不是雪球。”
“你们现在的脑袋,已经挂在树上风干了。”
李铁蛋低下了头。
豁牙也不敢吭声了。
“都给我记住了。”
林啸天蹲下身,抓起一把雪,狠狠地搓了搓脸。
“在林子里打仗。”
“眼睛会骗人。”
“耳朵会骗人。”
“只有直觉,和脑子,不会骗人。”
“鬼子不是傻子。”
“特高课的那帮人,比我更狠,比我更阴。”
“你们想活命,就得比他们更像鬼!”
“听懂了吗!”
“听懂了!”
两人垂头丧气地应道。
“集合队伍!”
林啸天站起身。
“今天的肉,免了。”
“全班,负重跑回营地!”
“是……”
就在李铁蛋准备吹哨子集合队伍的时候。
林啸天突然皱了皱眉。
他猛地抬起手。
“停。”
这个手势,极其突兀。
李铁蛋一愣。
“大哥,咋了?还跑不跑?”
“闭嘴。”
林啸天的声音,突然压到了极低。
那一瞬间。
李铁蛋感觉到了。
刚才还在教训他们的林啸天,身上的气场,变了。
变得像一把拉满了弦的弓。
杀气腾腾。
林啸天缓缓地转过头。
他的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
那是……
风的味道。
风里,夹杂着一丝……极淡极淡的……
烟味。
不是黑虎山土匪抽的那种劣质旱烟。
那是……
日本产的“樱花”牌香烟的味道。
只有高级军官,或者精锐部队,才配发。
林啸天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看向了东南方向。
那是……守备队二号哨位的方向。
“豁牙。”
林啸天招了招手。
“在……” 豁牙被林啸天的表情吓到了,不敢大声。
“二号哨位,今天是谁值班?”
“是……是赵老三手下的‘麻子’和‘结巴’。”
“平时,这个点,他们该干什么?”
“该……该敲锣报平安啊。”
豁牙看了看天色。
“哎?奇怪了。”
“都过晌午了,这俩懒货,咋一声锣没敲?”
林啸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没敲锣。
没枪声。
甚至连鸟叫声,都少了。
东南方向的那片林子,安静得有些……诡异。
太安静了。
就像一张张开了大口的巨兽,静静地等待着猎物。
“李铁蛋。”
林啸天缓缓地拔出了腰间的南部十四式。
“咔嚓。”
子弹上膛。
这一次,是实弹。
“大……大哥?”
李铁蛋看到了那个动作,头皮瞬间炸了!
实弹?!
这是演习啊!
“通知所有人。”
林啸天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
“演习结束。”
“所有人,上实弹。”
“打开保险。”
“做好战斗准备。”
“啊?” 李铁蛋还没反应过来,“大哥,这是……这又是哪一出啊?”
林啸天没有看他。
他死死地盯着那片死寂的林子。
嘴里吐出了两个字。
“狼来了。”
……
半个时辰前。
黑虎山脚下。东南侧。
二号哨位。
这是一处隐蔽的暗哨,藏在半山腰的灌木丛里。
麻子和结巴,正缩在避风的角落里,抱着老套筒打瞌睡。
“唉……真他娘的冷。”
麻子紧了紧破棉袄,吸了吸鼻涕。
“结巴,几……几点了?”
“快……快晌……晌午了。”
结巴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一块干硬的饼子。
“吃……吃点……垫垫?”
“吃个屁。”
麻子骂道。
“尖刀班那帮孙子,天天吃肉。咱们就在这喝西北风。”
“这林教头,也是个偏心眼……”
“别……别瞎说……”
结巴掰了一半饼子递给他。
“那是……那是人家拿命……换……换来的……”
“切。”
麻子接过饼子,刚要往嘴里塞。
突然。
他感觉脖子上一凉。
像是一滴雪水落进了领口。
紧接着。
一只带着黑色皮手套的大手,猛地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
“唔——!”
麻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一把漆黑的、没有反光的匕首。
“噗嗤!”
一声轻响。
利刃割破喉管的声音,就像切开一块豆腐。
鲜血,喷涌而出。
麻子连挣扎都没来得及,身体就软了下去。
“麻……麻子……你……”
结巴刚咬了一口饼子,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他张大嘴,刚想喊!
“嗖!”
一点寒芒,破空而来!
一支黑色的弩箭,精准地插进了他的咽喉!
“咯……咯……”
结巴捂着脖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
视线逐渐模糊。
在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刻。
他看到灌木丛里,缓缓走出来五六个身影。
他们穿着从来没见过的花花绿绿的衣服(迷彩服雏形)。
头上戴着插满树枝的钢盔。
脸上涂着黑绿色的油彩。
脚上蹬着奇怪的分趾鞋(忍着足袋)。
他们就像是一群丛林里的恶鬼。
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任何表情。
领头的一个,走到结巴的尸体旁。
拔出了弩箭。
再用一块白手帕,轻轻擦拭掉上面的血迹。
然后。
那个“恶鬼”做了一个手势。
那是……进攻的手势。
……
“找到了。”
林啸天趴在一棵巨大的红松后面。
通过望远镜。
他看到了一串脚印。
很浅。
非常浅。
如果不是他是老猎手,根本发现不了。
那脚印的形状,很奇怪。
大脚趾和其他四个脚趾,是分开的。
“大哥……那是啥?”
李铁蛋趴在他旁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鬼子的特种靴。”
林啸天放下了望远镜。
“胶底。抓地力强。走路没声。”
“这不是一般的鬼子。”
“这是……专门来猎杀我们的。”
李铁蛋咽了口唾沫。
“多……多少人?”
“看脚印,一个小队。大概十二三人。”
林啸天冷静地分析。
“装备精良。有弩箭。有狙击枪。”
“他们清理了二号哨位,却没有惊动山上的守备队。”
“这说明,他们的目标,不是攻山。”
“那是啥?”
林啸天转过头,看着李铁蛋。
“是斩首。”
“他们是冲着我和赵铁山来的。”
“那……那咱们赶紧回营地报信啊!” 豁牙急道。
“来不及了。”
林啸天摇了摇头。
“他们已经摸上来了。”
“如果现在回去报信,正好撞在他们的枪口上。”
“在开阔地,不管是守备队还是你们,遇到这帮人,就是活靶子。”
林啸天拉动枪栓,检查了一下弹仓里的五发子弹。
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战意。
“既然来了。”
“就别走了。”
“李铁蛋!”
“到!”
“既然是尖刀班。”
“今天,就拿这帮鬼子的‘精英’,给你们开开刃!”
“怕不怕!”
李铁蛋看着林啸天那张冷峻的脸。
他想起刚才林啸天那神出鬼没的手段。
又想起赵铁山那句“黑虎山的脸面”。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怕个球!”
李铁蛋一咬牙,拔出了那把日军刺刀,插在枪口上。
“大哥!你就下令吧!”
“干他娘的!”
林啸天点了点头。
他指着那串脚印消失的方向。
一片茂密的桦树林。
“全班听令。”
“分散。”
“三人一组。”
“不要硬拼。利用地形。”
“我们的任务,不是杀光他们。”
“是把他们……”
林啸天做了一个狠狠攥拳的动作。
“拖死在这片林子里!”
“猎人?哼。”
林啸天冷笑一声。
“今天。”
“老子就教教这帮鬼子。”
“在这长白山的老林子里。”
“到底谁是猎人。”
“谁是……猎物!”
“行动!”
“唰——!”
二十个刚刚经历过“死亡特训”的汉子,虽然心里还在打鼓,但动作却丝毫不慢。
他们像一群散开的狼,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林海雪原。
一场真正的、沉默的、致命的较量。
在这片无人知晓的原始森林里。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