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口大捷后的第三天。
黑虎山,校场。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在脸上生疼。
一百二十多号土匪,列队整齐。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喊冷。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高台上的那个男人。
林啸天。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手里拄着铁钎。
那条伤腿微微弯曲,却站得比谁都直。
在他身后,是堆积如山的战利品。
三十支汉阳造。
十支土枪。
一挺擦得锃亮的歪把子机枪。
还有几箱视若珍宝的子弹。
赵铁山坐在虎皮大椅上,默默地抽着旱烟。
今天,这里属于林啸天。
“都看清楚了吗。”
林啸天的声音,冰冷,穿透了寒风。
他用铁钎指了指身后。
“这些枪。”
“这挺机枪。”
“还有这些棉衣、罐头。”
“谁想要?”
底下的呼吸声,瞬间粗重了。
“俺!”
“我想!”
“林教头!给我吧!”
一只只手,像树林一样举了起来。
谁不想要?
谁不想拿着快枪,穿着新衣,吃着牛肉罐头?
林啸天看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都想要?”
“好。”
“但我林啸天这里,不养闲人。”
“不养废物。”
“更不养只会吃饭、不会杀人的猪!”
全场死寂。
“大当家说了,全山整编。”
林啸天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支,叫‘守备队’。”
“赵老三带队。”
“任务:守山门、运粮食、搞后勤。平时种地,战时守家。”
人群一阵骚动。
守备队?
那不就是火头军吗?
那不就是二线吗?
“第二支。”
林啸天的声音陡然拔高。
眼神如刀。
“叫‘尖刀班’!”
“只要二十个人!”
“这二十个人,吃最好的粮!”
“穿最暖的衣!”
“拿最好的枪!”
“子弹管够!”
“那挺歪把子,也是他们的!”
底下人的眼睛都红了。
“但是!”
林啸天话锋一转,森然道:
“这二十个人,干最苦的活。”
“打最硬的仗。”
“哪里有鬼子,哪里最危险,他们就得往哪里冲!”
“这就是‘尖刀’!”
“插进鬼子心脏的尖刀!”
林啸天猛地一挥手。
“现在。”
“想进尖刀班的,出列!”
“唰——!”
一百二十号人,齐刷刷地向前跨了一步。
没有人后退。
这群刀口舔血的汉子,骨子里都有股傲气。
凭什么李铁蛋能当尖刀,俺们就得种地?
“好。”
林啸天点点头。
“既然都想当尖刀,那就看本事。”
他指着校场旁,那座最为陡峭的鹰嘴崖。
“第一关,体能。”
“从这里,跑到鹰嘴崖顶,再跑回来。”
“全副武装,背三十斤石头。”
“半个时辰内回来的,进下一关。”
“回不来的,滚去守备队。”
“开始!”
“轰——!”
人群炸了。
一百多号人疯狂地冲向背篓堆,抓起石头就往里塞。
然后,嚎叫着冲出了校场。
赵铁山看着这一幕,旱烟袋都忘了抽。
“乖乖……”
“这林兄弟……是真要把他们往死里练啊……”
……
半个时辰后。
校场上躺倒了一片。
只有四十个人,在规定时间内跑了回来。
剩下的,全刷了。
这四十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冒着白气。
瘫在雪地上,大口喘息。
肺都要炸了。
李铁蛋和豁牙也在其中。
“站起来!”
林啸天一声暴喝。
“这才哪到哪?”
“鬼子追你们的时候,会给你们时间喘气吗!”
四十个人,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第二关,定力。”
林啸天从火盆里,夹起了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
他走到李铁蛋面前。
把木炭举到了离他鼻尖只有一寸的地方。
“滋滋……”
热气烤得李铁蛋眉毛都卷了。
“不准动。”
“不准眨眼。”
“不准出声。”
“谁动一下,滚蛋。”
窒息。
这比跑步还要折磨人。
那是本能的恐惧。
林啸天拿着木炭,一个一个试过去。
有人偏了头。
淘汰。
有人流了泪。
淘汰。
有人腿抖了。
淘汰。
一圈下来,只剩下三十个。
“第三关。”
林啸天指着一百米外,那棵挂着铜钱的树。
“射击。”
“每人三发子弹。打不中铜钱的,滚。”
这一次,更残酷。
“砰!砰!砰!”
枪声此起彼伏。
“没中!”
“偏了!”
“中!”
李铁蛋端起枪,屏住呼吸。
这一个月的苦练,没有白费。
“砰!”
铜钱飞了。
“好!”
一轮下来。
三十个人里,只有十八个人过关。
加上李铁蛋和豁牙,正好二十人。
“剩下的。”
林啸天一挥手。
“去守备队报道。”
“我不服!”
一声怒吼。
一个黑脸汉子跳了出来。
二愣子。
力气最大,跑得最快。
就是刚才手抖了,没打中。
“林教头!俺不服!”
二愣子红着脸,梗着脖子。
“俺力气比李铁蛋大!”
“跑得比豁牙快!”
“凭啥因为这一枪没打中,就不要俺!”
“这不公平!”
林啸天转过身。
看着他。
慢慢地走了过去。
“你不服?”
“不服!”
“好。”
林啸天突然拔出了腰间的南部十四式。
“咔嚓!”
上膛。
枪口,直接顶在了二愣子的脑门上!
“啊!”
周围一片惊呼。
二愣子浑身一僵,冷汗瞬间下来了。
“你……你要干啥……”
“战场上。”
林啸天的声音,比冰雪还冷。
“鬼子冲到你面前了。”
“就像我现在这样。”
“你有力气。”
“你跑得快。”
“但你那一枪,没打中。”
林啸天的手指,缓缓扣向扳机。
“你告诉我。”
“你还有机会,喊不服吗?”
杀气。
实质般的杀气。
二愣子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知道,林啸天是真的会开枪。
“俺……俺……”
二愣子的腿软了。
“俺错了……”
林啸天收回了枪。
“守备队,不是废物收容所。”
他看着二愣子,也看着所有人。
“如果有一天,尖刀班死光了。”
“你们,就是最后的防线。”
“去练枪。”
“练好了,随时来挑战尖刀班的人。”
“赢了,你上,他下。”
“听懂了吗!”
“听……听懂了!”
二愣子擦着冷汗,退了下去。
林啸天转过身。
看着眼前这最后的二十个人。
李铁蛋,豁牙,还有十八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英。
他们站在寒风中。
如松。
如铁。
“从今天起。”
林啸天抓起那挺歪把子机枪,扔给了队伍里最壮的大牛。
“你们,就是黑虎山的‘尖刀’。”
“李铁蛋!”
“到!”
“任班长。”
“是!”
“豁牙!”
“到!”
“任副班长,兼狙击组组长。”
“是!”
“其他人,领装备!”
“每人一支三八大盖!”
“一百发子弹!”
“两颗手雷!”
“一件棉大衣!”
“是!!!”
吼声震天。
他们抚摸着新枪,穿上新衣。
那是尊严。
那是荣耀。
赵铁山看着这一幕,激动得直拍大腿。
“成了!”
他对赵老三说。
“看见没!这才叫兵!”
“赵老三!”
“在!”
“谁要是让尖刀班的弟兄饿着肚子上战场,老子扒了他的皮!”
……
百里之外。
三岔口炮楼废墟。
几辆日军卡车,停在路边。
一群日军军官,围在废墟前,脸色阴沉。
为首的,戴着白手套,金丝眼镜。
佐藤一夫。
特高课行动组组长。
他没有发火。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墙上那几个浅浅的抓痕。
那是飞爪留下的。
“少佐阁下。”
一名中尉汇报。
“炮楼内部没有弹孔。”
“门是从里面打开的。”
佐藤一夫推了推眼镜。
镜片后,闪过一道寒光。
“黑夜。”
“徒手攀爬。”
“瞬间解决哨兵。”
“这不是土匪。”
中尉一惊:“难道是正规军的特战队?”
“不。”
佐藤一夫捡起地上一枚弹壳。
南部十四式。
“如果是正规军,他们会炸毁炮楼。”
“但这伙人,抢走了物资,放走了俘虏。”
“他们还是土匪。”
佐藤一夫把弹壳攥在手心。
“但是……”
“这是一群……有了‘狼头’的土匪。”
“那个在黑风口的‘幽灵’……”
“就在他们中间。”
佐藤一夫站起身。
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
黑虎山的方向。
“有意思。”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传我命令。”
“让‘猎人小队’集合。”
“我们要去……打猎了。”
……
深夜。
黑虎山。
林啸天独自坐在地窨子门口,擦拭着毛瑟步枪。
心,并没有轻松。
反而更沉重了。
三岔口这一仗,太漂亮了。
漂亮得扎眼。
鬼子不是傻子。
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林大哥。”
李铁蛋走了过来,递给他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
“还没睡?”
林啸天接过红薯,暖了暖手。
“铁蛋。”
“哎。”
“怕死吗?”
“怕啊。”
李铁蛋嘿嘿一笑,坐在他身边。
“以前怕没人埋。”
“现在怕死了没人护着这帮弟兄。”
“怕没人给你挡子弹。”
林啸天看了他一眼。
这个曾经的愣头青,真的像个兵了。
“林大哥,你在担心啥?”
“鬼子。”
林啸天看着漆黑的夜空。
“三岔口的事,瞒不住。”
“怕个球!”
李铁蛋狠狠咬了一口红薯。
“咱现在有尖刀班!有机枪!鬼子敢来,让他们有来无回!”
“没那么简单。”
林啸天摇了摇头。
“真正的危险,不是大张旗鼓的进攻。”
他摸了摸伤腿。
“而是像毒蛇一样。”
“悄无声息地爬到你脖子上。”
“然后……给你致命一口。”
李铁蛋紧张起来。
“那咋办?”
林啸天沉默片刻。
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明天开始。”
“尖刀班,停止常规训练。”
“啊?那练啥?”
“练……反渗透。”
林啸天站起身。
“练……怎么在山里。”
“猎杀那些……想来猎杀我们的‘猎人’。”